夏湾墩和夏湾墩那棵老桕树,哑巴大伯小脚奶奶还有沉默寡言的父亲和我的外公。他们庇护了我的童年,他们和我血脉相连。在淳朴的贫穷的年代坦荡的没有任何邪念,是我无数次梦里看到的表情。
时至初夏。我严重的感冒了,那场暴雨来临之前天气闷热,开了空调又极度不适,不开空调又郁闷的让人透不过气。开开关关之间终于感冒了。
手脚冰凉,脑袋因为吃了感冒药木木的。我洗个热水澡沉沉的睡了过去。秦昊不时的过来给我掖被子。我的眼皮沉重的像压住一座山。恍惚之间我跌倒一个深深的梦里。
城市大街小巷纵横交错,各种建筑拔地而起,气宇轩昂错落有致。绿树成荫鲜花盛开。我依稀在一个名叫爱联村的公交站牌下车,忽然发现我的包和我仅有的2000块钱没有了。我一下子惊醒过来。梦里我没有哭,只有惊惶和无助。自从外公死后,我已经不会哇哇大哭了。
秦昊握住我的手,他说:
“还好烧退下去了。”我软弱的笑笑,一看手机已经夜里两点二十。
“上来。”我轻轻拉他,半夜醒着守护我的爱人。秦昊用热毛巾再给我擦拭了一遍额头和脖子的湿汗。
“又做梦了你。”
“嗯。你快点睡。我感到好多了。”
我卷曲着身体卧到他温暖的怀里。这里让我感到温暖和安全,像从未生出母腹那样单纯和宁静。
秦昊在我身后平静安心的熟睡了。我希望这样的夜天长地久。
1995年12月10号一封简短内容简单的电报寄到夏湾墩,上面说山泰子当众斗殴浑身是伤的死在深圳龙岗爱联村派出所。让家人拿钱认尸办理后事。距离山泰子给我最后一个电话不到10天。
我清楚的记得12月2日晚上七点左右,我的BB 记突然滴滴响了。那时候没有手机,我跑到余大郢小卖部的公用电话回过去。
“丫头,你都好吗?”山泰子电话。
“挺好的,都挺好的。”我有些抑制不住兴奋。“哥,你和我姐怎么样?”
“我想让你姐到你那去住一段时间。”电话停顿了好几十秒。
“你们吵架了吗?”我敏感到中间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吵架。我让你姐今晚就坐火车去你那。”
“没有问题!我会去车站接我姐!”
“谢谢你!”山泰子电话里声音传来一片嘈杂。我听不太清了,我把听筒紧紧贴在耳朵上。
“丫头,你要好好的!”
“嗯哥,我挺好的你放心!”
“好好照顾你姐!”电话挂断。
我那时候刚刚从学校毕业出来,在高科技广场方天电子有限公司当一个文员,我和一个叫周晔的男人谈着一场按部就班的恋爱。深圳龙岗是我生活以外的地方,我根本都想象不到。
几天之后,我和夏河按着地址来到这个爱联村派出所,在那个叫爱联村的公交站牌我们丢失了随身携带的钱和包。
无论是我夏河还是随后赶来的山泰子父亲和他的姐姐,我们异口同声的否认了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是山泰子。同时所有遗物身份证军官证还有衣服和一个黑色的耐克包,夏河说都是山泰子的。
我们不知道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发生了什么事件。派出所的人对我们的不认尸起初有些恼火。后来经过法医验证这个血肉模糊的尸体跟这些遗物跟夏湾墩的人真的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从此我们再也没有山泰子的下落。
我在派出所找到山泰子最后跟我通电话的电话号码是一个叫前进公话超市。这个公话超市简陋不堪的在一排嘈杂的公共汽车站沿街的门面里。我看见一个长头发的新疆男人在里面吸毒。
九十年代的珠三角到底是什么样的混乱的世界只有切身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我仅仅是去过一趟证实一个死人不是我们村里的人。那个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从此谜一样的消失。
二十多年过去了。山泰子母亲带着无尽的悲痛和遗憾死了,他的小妹妹荷花因着在深圳一边寻找哥哥一边打工最后精神失常。具体我也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样的事。他的父亲现在也年迈体弱眼睛昏花,口里念念不忘那个曾经让他骄傲无比立过一等军功章的儿子。只有山泰子大姐和姐夫时常照顾这个家。荷花嫁给村里一个鳏夫生了一个儿子。胖得没有人样。唯独她已经不记得失去亲人的苦楚。
在我们还小的时候,传说老桕树上的喜鹊窝是个吉祥的鸟窝,住在下面的人家必定兴旺发达。山泰子家就住在老桕树下。原本一家和和美美的人家。山泰子父亲是生产队长,母亲妇联主任。三个孩子,小脚奶奶那时候还活着。我们都相信,老桕树是棵吉祥树,树上的喜鹊是吉祥鸟。
山泰子失踪经过部队的追查也没有任何消息。里面到底有什么隐情都己经不为人知了。这里好像是说一个故事的桥段,但实实在在是真实的,如果深圳龙岗爱联村派出所还保留当年的案卷还可以查到。
后来放电视剧《我是特种兵》,山泰子父亲还幻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山泰子参加一种国家机密的训练不能与家人联系呢。他大女儿总是说:“别瞎想了!都二十多年了,死活都该有个信了!”这是多么绝望的话。但是老人又抱着一样可以实现的愿望那样日日等着。
二十多年的等待真是太漫长了!二十多年深圳龙岗已然发展成为沿海城市一颗璀璨的明珠。但是在城市的地基掩埋了多少外乡人的尸骨没有人知道。在那些疯狂寻找的日日夜夜,我们见过太多的电线杆上贴着认尸启示。
二十多年里夏湾墩的老人一个一个的死去,夏湾墩的老桕树叶子年年郁郁葱葱一遍又红红火火的落去。在时间里面一个人的消失真的像尘埃一般无声无息。
现在网络时代,我抱着渺茫的希望再次发布一个寻人启事:山泰子真实姓名张新生,1970年1️月25日生。身高1.81米。安徽枞阳县人。1995年12月于深圳龙岗失踪,有知其下落者与本文作者联系。
在我陆陆续续发表的一些诗歌中也常常写到村庄河流麦地,它们都是我这是个世上的亲属,其中写过一首《一句失踪的话》:
驱车去教堂的路上
我突然的想起
一句失踪的话
青桐絮在风中飞舞、旋转
我更加清楚地想起
一句失踪的话
一句失踪快半个世纪的话
亲爱的,你一定观过海
见过悲伤和翻滚的海浪
那句话就隐含在你眼眸里
一句海誓就在激荡的波涛里
亲爱的,你一定翻过山
起伏有致风从远方吹来
穿透森林穿透身体栖满耳朵
一句山盟就在阵阵呼啸里
亲爱的,半个世纪过去了
一句话失踪了
许多的话也跟着失踪了
我成了一面不会说话的墙
阳光照耀着它
星光照耀着它
一句话是和你一起失踪的
驱车去教堂的路上
我突然的想起
季节轮回草木重生
亲爱的,我们再也无法靠近
如同不能靠近飞逝的时光
一句失踪的海誓山盟
在你的身体里
在我的内心里
我们都无需再寻找了
教堂传来哈利路亚的赞美声
丫头你要好好的。我过得好不好呢?我也不知道。在拥堵的城市,我们都以为自己是高尚的人。其实大多数都不如植物活的更好。路过的风景和经过的人情事故最终都微不足道。像蝼蚁一般卑微且忙碌。生命中的痛和叹息都被生活的红尘滚滚碾压而过。忍气吞声和装模作样是另一些人的生活全景。午夜梦回时,陈年往事篝火一样熊熊燃起。
我在五月拜访过一条江水,站在岸上看千帆过尽,水鸟伴落霞飞舞。急遽褪色的天空,川流不息。我将夏河灰白的魂魄洒在家乡的河里,她会随着江水汇入大海。
风从不同的方向吹,夏天迎面而来。静静聆听,于滔滔岁月中起伏的命运。
(故事纯属虚构,这一篇属实)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