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三十多岁,常觉得和人说读诗有些可笑,矫情。别人和我说起诗,我会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仿佛那都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那都是没有接触过生活的人,对世界缺乏更多的认知维度,导致的一种偏颇。
十六七岁时,却以为诗是人生的全部。那时的风雪雨,夕阳和残花,脏脏的小溪水,都让心理泛起如水般纯粹的快活。那快活,后来没有了。过去的那个自己被藏在一个暗暗的角落,轻易唤不起,似乎能永远沉睡。
同时,生命也变得枯燥。生活里少了一样东西,这种东西在李白的“相逢意气为君饮”中,在杜甫的“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里。
那是一种意气,一种意象,一种情结。它让你,不管变得多老,眼睛里都有闪烁。
杜甫写《石壕吏》,白居易写“未容君王得见面,已被杨妃遥侧目”,“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是在摆出另一种写诗的姿态:揭发社会现实,唤醒当局者有所作为,呼吁社会关注弱势群体。
白居易后来为自己曾经写下《长恨歌》而苦恼,就像托尔斯泰为写下《战争与和平》而懊悔一样。社会上还有那么多需要帮助的人,还有双眼充满绝望的人,自己怎么能在这里写一些男女情爱、贵族阶级的有闲生活?
白居易的《卖炭翁》文字朴实简单,没有《长恨歌》里那些宛转旖旎。只有这样,才能让普罗大众也能读懂,才能达到文字、诗歌的社会性目的。白居易更希望大家传唱卖炭翁,弥补他写下《长恨歌》的不安。
诗人对文字的社会意义的思考,不妨碍我们在读到李白的“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时,仍然能感到一种震颤的美感;读李白的“将进酒”,仿佛亲眼见到诗人当下的快活恣意;读李白的《蜀道难》,单纯文字本身在唇齿之间的碰撞就已足够令人心醉。
晚唐时的李商隐写的诗,更偏向于内心的私密的东西。这些东西似是而非,说不清楚,更像是一种意象。你不能分析它,只能用内心感受它。
对不同的人讲,诗有不同的意义。
正如蒋勋先生在书中所言:我们自己的生命力,都曾经希望李白的豪迈和辽阔,也有杜甫那种对现世的悲哀;我们的生命也有一个部分,在面对自己的私情、非常个人化的感受,就像李商隐那样。
在更年轻时,似乎轻易就能调动起全身的感觉细胞,读懂一首诗的含义。那时,常嘴里咀嚼一首诗很多天。因为太美了,情不自禁念叨。在生命的鼎盛时期,对美的感受最敏锐时,没意识到自己的幸福从何而来,只觉得内心饱满充盈。
现在再追想那时的感受,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时的自己是真的唤不醒了。人总是要发展,要接触更多的生活内容。有些去了的,无法追回的,只能遥视。
这种心情,李商隐已经替你说了:
“此情只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最后,再次附上李白《清平调》,只因美不胜收。
清平调词三首
(一)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二)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三)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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