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陌生的舒城中学

作者: 蒋小丫 | 来源:发表于2017-11-27 14:44 被阅读0次

    回忆把我带回过去,我的植才小学无比可爱。

    春天,栽在操场两旁的水杉树枝繁叶茂、青翠葱茏,河边的杨柳也冒出青嫩的新芽,长长的枝条飘荡在河面上。我和丫丫村的朋友们一下课就跑去河边玩水,张亮亮特别坏,他老是把水泼在我的校服上,还指着我叫喊:“大家快来看,这里有一只落汤鸭。”

    在这种时候,我一般会先选择忍气吞声,而后,趁张亮亮得意忘形之际,猛地反泼他一身,让他也尝尝“落汤鸭”的滋味儿,同时,也好让他知道,我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而现在,就在我吃完早饭没多久,爸爸散完步,回来了。他见我已经准备就绪,便迅速地换上了西装,并把一些写满密密麻麻黑字的文件装进了他的黑色皮包。妈妈等下要去上班,所以今天只有爸爸陪着我。我安静地钻进汽车后座,把书包丢在一边,脸朝向窗外。

    “嘿,小姑娘,你看起来有些紧张。”爸爸开启发动机后,转过头来对我说,“放轻松,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故意用电影台词那种口气跟我说话,想让我笑,让我不要害怕。

    我耷拉着脑袋,轻轻地“嗯”了一句。

    我今年十四岁。我认真计算过爸爸伴随我的日子,一年四次,十四年是五十六次,将近两个月。十四年,他才陪了我两个月呀。

    但是我知道,爸爸其实很爱我。

    我把车窗摇下来。窗外有很多行人,他们交头接耳,他们有说有笑,他们的声音很杂、很乱。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我那个爱幻想的毛病又犯了。我想他们也许在讨论——

    “今天我们去吃什么呢?”

    “要不,晚上一起去看电影逛商城吧。”

    “逛完之后我们去看一下那家店的衣服吧,特别好看。”

    “亲爱的,听我说,换辆新车吧,那会使你更有面子。”

    ……这些,都是大人们常聊的话题。

    想着想着,突然车子停了。我的身体本能地向前撞去,脑袋磕在爸爸的座椅上。

    “好疼。”

    “没事吧?我们到咯。”

    “这么快。我感觉才刚上车呢。”

    舒城中学,建在低矮的半山坡上,校门向南敞开。我心想:我的植才小学在河边;而舒城中学在半山坡上,真是别有用心,以为建得高,就能高人一等吗?

    当你不喜欢一样东西的时候,你总能挑出它的毛病来。

    同学们穿着统一的蓝色校服,挂着红领巾,陆陆续续地走进校门。爸爸拉起我的手,跟我说:“走吧,我们先去找你的新班主任办转学手续。”可是,才刚见到新班主任,爸爸的手机就响了。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声音,爸爸接完电话,就跟新班主任说:“老师,实在是抱歉,我有要紧的事,得先走。孩子就拜托你了。”

    他又半弯着腰,对我说:“你要听老师的话,放学后在校门口等我,我来接你。”

    我低头看了看手表,时间正显示七点十五分。这要是在丫丫村,我还被窝里睡着呢。

    爸爸走后,新班主任微笑地跟我介绍了她自己,又让我介绍我自己。也许,我太紧张了,我没记住班主任老师的名字。老师把我带到了第一教学楼一楼楼梯口那间101班教室,她走上讲台,又让我站在讲台中间,随后她敲了敲黑板,示意大家安静。

    “各位同学,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蒋小丫,请大家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她。”老师话音刚落,教室里便响起了参差不齐的掌声,还有,交头接耳的窸窣声。

    我感到有些不安,我把手伸在衣服袋子里,手心全是汗。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此刻,更能让我清晰地意识到,我,是一个小小的“异乡人”,我,闯入了一座陌生城市的陌生中学。

    老师把我安排在倒数第二排的座位上,因为那儿有一个人正缺一个同桌。

    同学们还在交头接耳,他们也许在讨论昨晚看的动画片,也许在讨论老师新布置的难题。可也许,他们在谈论我,说我的坏话,原谅我有一点轻微的被害妄想症。

    我对舒城很陌生,对舒城中学更陌生。一天、两天过去了,好几天过去了,它们变得越来越陌生。语文老师是陌生的,数学老师是陌生的,英语老师还是陌生的。

    我有了一个新同桌,名叫郑挪挪。

    她有一双圆鼓鼓的大眼睛,好像两个水晶大葡萄。每天,她都披散着一头黄头发,挂着两行鼻涕来上学。我觉得她好恶心,比丫丫村的张亮亮还恶心。

    “哎,你怎么都不说话呢?你怎么不问我来自哪里,住在哪里,有什么兴趣爱好,喜欢吃什么零食,最喜欢看什么动画片呀?哎,这是我家的电话号码,三个八,两个五,两个七,记住了吗……”郑挪挪真是一个很吵的同桌哎。

    “等一下,你为什么要把你家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我很困惑。

    “当你想跟我玩的时候,就可以给我打电话呀。”郑挪挪是舒城人,在我转学之前,她没有同桌。她很爱吃零食,也很喜欢削铅笔,把笔袋里的十二支铅笔全都削得像刀子一样尖。

    跟她做了几天同桌后,我就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有贪吃症和多动症?所以没有同学愿意跟她做同桌。但我不能当面这么问她,我忍不住在心里给她取了一个绰号:甩不掉的挪挪。因为她一天到晚要跟我说话,我快被她烦死了。同时,我也越来越清楚自己的心——只要我一天不把丫丫村忘了,我就一天过不惯舒城的生活。

    周一的第一节课是数学课,我正在认真听课,郑挪挪突然把嘴巴凑到我耳边,悄悄地对我说:“蒋小丫,今天是我的生日。”下课后,她又跟全班每位同学说了一遍。虽然,我和她没什么友情,但基于知道了这个消息,无论如何,她都是希望我有所表示吧!

    于是,放学回家后,我想了又想,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我写了一个很“奥秘”的故事送给她作为生日礼物。我把写好的小故事藏在她的书桌里,她一下就发现了。

    坦白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送她这样一个故事,更不知道为什么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有感情地朗诵了出来。故事是这样写的:

    “从前,有一个愚蠢的挪挪,因为她实在太蠢了,时间久了,大家也就习惯了。不知不觉,大家就变得跟她一样蠢了,于是整个村庄都变成了愚蠢的。可是有一天,有一只鸭不小心游过这里,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是一只鸭。挪挪是第一个见到鸭的人,但是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鸭,于是她把这只鸭抓起来,村里所有人都过来,欣赏长得不像人的鸭。大家都希望鸭能像人一样地走路,鸭难过得哭了,大家看到鸭的眼泪觉得很神奇,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眼泪。挪挪却把鸭放回了河里,她明白,鸭并不属于这里。”

    她越往后读声音越小,“什么意思?看不懂。这个挪挪就是我吗?但是,我一点都不蠢。如果被我逮到一只鸭子,我一定拿回家煮了吃。”

    我有点后悔把这个故事送给她,她根本无法理解。

    我的心不在这儿,我自己知道。人要适应新环境其实是一件挺艰难的事,曾经被丫丫村的朋友们引以为傲的品质在这儿一点都用不上,突如其来的孤独感莫名地涌上心头。

    离开丫丫村,一切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没有意义。

    舒城中学的每个早上,都安排了早自习,朗读课文,背诵单词。“有什么意义呢。”我在心底暗暗想着,“新的一天早晨,在操场上闻青草的香味,听鸟儿歌唱,那才有意义呢。”

    真想念植才小学。

    我的坏习惯依然没有改掉——在早自习时,我喜欢把书本竖起来,然后偷偷地躲在书本后面,吃生煎包。“也给我吃一点。”郑挪挪每次看到我拿出生煎包,就两眼放光。而我,最多给她吃一只。她跟我原来的同桌彩云相比,智商天壤之别。但对于爱在课上吃东西这点,又如此相似。

    “你们两个,给我站起来!”终于,我们还是被发现了。新语文老师目光严厉,罚我们到走廊上站着。他连问都不问我“为什么要在早自习吃生煎包、以后不许吃了,这次就算了……”他什么都没问,就把我爸爸给我买的生煎包丢进了垃圾桶。

    我不想去上学了。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到最大。妈妈在房间外咚咚咚敲门。“快开门,邮递员叔叔在楼下放了你的信,我帮你拿上来了。”我正生着气,一听有我的信,忙从床上跳下来,开了门。我惊讶地问妈妈:“奇怪,谁会给我写信?”

    “你自己看吧,上面写着收件人,蒋-小-丫,就是你咯。”妈妈把信递给我。

    我疑惑地接过了。

    信,薄薄的,有两封。在信的右下角署名处,一封写着朱小犹,一封写着小王子。两封信的中间,都画着一只小鸭子。不过,朱小犹画的比小王子可爱多了,他们应该是约定好一起寄给我的吧。

    “是朱小犹和小王子写给你的吧?

    “嗯,”我点点头,“没想到,他们居然会给我写信。”

    “那你就好好收着,我不打扰你了。”妈妈走了。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台灯,拆开信,看他们都写了些什么。

    先看朱小犹的信。

    我小心翼翼地拆开,只见一只小鸭子木雕、一页纸掉了出来。纸上的字,写得密密麻麻,字迹,却十分工整漂亮。“蒋小丫,虽然你在丫丫村的时候,很烦很吵也很笨。可你走了之后大家十分想念你,我现在每天都跟小王子一起去上学。小王子说,再也不用喊你起床的早上,心情很愉快。彩云说,幸亏你走了,要不然她都改不掉上课偷吃零食的坏习惯。金杏和银杏说,你这个笨蛋邻居终于搬走了,要不然晚上还要帮你补习功课。张亮亮说,他再也不能欺负你了,你一定很开心,不过,会不会因为太开心而再也不回来了……”

    朱小犹的信跟小王子写给我的有很大的矛盾。

    小王子的信上是这么说的:“亲爱的蒋小丫,你已经离开丫丫村好几十万秒了。身为邻居兼好朋友的我,忍不住给你写了这封信。我现在每天都跟朱小犹一起去上学,他说,你虽然没有我们这么聪明的脑瓜,但也不能列入笨蛋行列。他好像每天早上都会提起你,彩云也是,现在她有了新同桌,可惜一点都不幽默,一个笑话都不会讲。金杏和银杏她们把你家门前的那片四叶草打理得很好,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呢……”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睛里打了几个转,又被我硬生生咽了回去。

    我把朱小犹送我的小鸭子木雕挂在脖子里。上课挂着,吃饭挂着,睡觉挂着,洗澡也挂着。不过,我不喜欢洗澡。舒城比丫丫村冷得多,我每天中午吃完饭,就坐在教室里思考晚上要不要洗澡,思考到晚上,就不洗了。这样的情况会持续一个星期左右,也就是说,我一个星期洗一次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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