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一】

醒来时，才察觉周围只剩下四面高不见顶的白墙，分不清东南西北。面向着其中一面白墙，左手边的白墙有一个刚好够人侧身而过门洞。光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照进来的，这个从左到右只需走动两步的空间，被照得异常通透，相比之下，门洞的另一边，显得格外黑暗。张进就在这个小空间里，来回踟蹰了好久，不知道是不是该往门洞那头走。没有光线的变化，时间的概念已经在这个空间里消失了。张进不知道面对着那个门洞思考了多久，还是向前迈了一步。光线像是长了眼睛，张进的脚伸到的地方，瞬间就亮了起来。相反的，他背后的空间里，少了一部分的光亮。张进来回试探了几次，终于察觉到了光亮变化的规律，这才不急不缓地向前走去。一步、两步、三步……张进心里默默地数着自己的步数，再也没有脑子去想别的事情。门洞后面是一条和门洞齐宽的走道，到底有多长，就不得而知了。三百五十四步。张进在嘴上又重复念了几遍这个步数，随之停下了脚步。走道的尽头隐隐传来声音，像是在呼喊他的名字。张进站在原地，细细听了一会，这声音像是妈妈的。声音慢慢地远了，张进又数着步子，往前走了几步。四百零一步。张进又停下了，声音好似近了一些。“是妈妈的声音！”张进心中对声音的来源下了定论。他忙于去追慢慢远去的声音，开始奔跑。四百零一步。张进喘着大气，扶着白墙停了下来。不知道到底跑了多久，一开始奔跑，他就忘了去数步数。他重复着念着之前的步数，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数下去。“孩子，是一千二百六十七步。”那个声音像是听见了张进心里所想，看他迟迟没有继续奔跑或者走路，“放心跑吧，我帮你数着步数。”一千二百六十七步。张进重复着声音告诉他的步数，歪着头想着什么。他突然跑了起来，一直跑到没有力气，靠着墙坐了下去。“现在呢？”张进心里想着。“一万七千八百五十三步。不要试图考验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个声音变得有些气愤，但也带着看穿张进的洋洋得意。张进扶着墙站了起来，左右转头看了又看，最后冲着他前进的方向喊道：“你到底是谁，你要做什么？我在哪里？”“你现在还没有资格知道我是谁。至于你在哪里？这个问题你应该自己想想，而不是问我。”“你这是囚禁，是犯法的，快放我出去。”“囚禁？看来你还是没有弄清楚，是你自己到这个地方来的，而不是我把你骗过来的。”“我怎么可能会主动到这种鬼地方来。”张进的肚子适时地叫了起来。张进心想，还是先想办法填饱肚子再说吧，正想向那个声音服软，就又听见了那个声音。“别忘了，你想什么我都知道，吃的就在下面一个房间里，如果不想饿死，我劝你还是暂时不要想要怎么对付我，或许我心情好点，就能让你快点到下一个房间。”“还有多远？距离下一个房间。”“还有四万六千一百九十三步。”“四万六千一百九十三步？”张进心中有了新的疑惑，既然距离是按步数计算，那个声音怎么可能让自己快点到下一个房间。“我说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声音突然变得凌厉，吓得张进一阵哆嗦，“你再不走，可能永远都走不到，我会让你饿死在餐桌前。“张进不敢再犹豫，迈开步子大步走了起来，心里又在默默数着步数，一、二、三……”你不用数，你数的不能算数，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专心走路就行。“声音再次响起。张进放弃了数步数，他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到正在迈着步子的脚上。但不多久，他又不自觉地开始数了起来。“还有五万三千七百六十三步。”张进又停了下来，他不再开口说话，这下他是真的相信了那个声音可以知道自己所有的想法。”为什么步数更多了？“张进在心里打了一个问号。”因为你的不专心。“张进盘腿坐了下来。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不再东想西想的。几个呼吸间，张进觉得自己刚才累得不行双腿，似乎奇迹般地瞬间有了力气。他站起身，继续往前走去，再无心去思考些别的，只想着能在饿死前，吃上一口吃的。“若是你一开始便听我的，也不至于这样狼狈。”那个声音略显欣慰地说到。张进没有去在意那个声音说了什么，他怕这又是一个陷进，怕这一段路又是白费力气了。他什么都不敢想，只是一个劲地往前冲。没有过多久，那个声音突然嘶吼了一句：“停下！”张进并没有听从声音的指引，还是一如既往忘情的向前奔走。只是空荡荡的走廊上无端多出了一面看不见的墙。“嘭……”张进毫无意识地撞到了墙上，吃痛地停了下来。“就到这了，无需再走，门就在你心里，趁着饿死之前，赶紧找吧！”那个声音显得有些不耐烦，但也透着一丝安慰，“给你一个提示，好好想想你美好的童年。”美好的，童年？张进在心里回想着，哪里有什么美好的童年，自从自己记事以来，就逃不过打骂、关禁闭、饿肚子等等所有在他看来非人的待遇。“哪有什么美好的童年。”张进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想到了什么，赶紧对自己的想法做了割舍，他害怕惹怒了那个声音，好不容易到口的食物，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了。“别担心，现在你有任何的想法我都不会把你抛到更远的地方。”“那可真是谢谢您了。”张进心想，“要不是因为你您，我怎么会来到这个鬼地方，还要受你摆布。”“嘿，小子，弄清楚了，我之前就说了，是你自己来了这地方，而不是我。”“别以为你说的我就会信了，好端端的，我干嘛要把自己弄到这么个鬼地方来，不是你还能有谁，这里除了我，就是你了。”“别说这些没用的，我敢发誓，你要是再纠结这些不重要的问题，那你肯定会饿死。”张进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为了填饱肚子，他也只能暂时妥协，细细回想起了他那不堪的童年。父亲的皮带抽打在他的身上，小院里没有电灯的小屋子，灶台边打碎的碗和撒了一地的冰冷饭菜。美好？真是可笑。“小子，只有父亲你怎么可能来到这世上。”那个声音小声念叨了一句。这句话点亮了张进被童年恐惧笼罩的心，一股暖流渐渐包裹了新房，肚子似乎也不再那样饿了。“妈妈……”张进轻声叫唤了一声，尾音在走道里被无限循环。想到了妈妈，张进一直挂着的嘴角终于有些上扬了。有些猝不及防，原本靠在无形墙上的张进突然跌进了摆放着一张足够十几人共同就餐的长桌的房间，餐桌上放着一副精美的餐具，至于食物，毫无踪影。雕刻着三色堇的高脚杯，布满彼岸花的饭碗，尾端鸢尾花开的筷子，被风信子包围着的餐盘。张进仔细端着桌上的餐具，心中对妈妈的影像，又清楚了一些。“还记得我的样子吗？我的孩子。”妈妈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清晰地落进了张进的耳朵。“妈妈，是你吗？”张进绕着餐桌走了一圈，想要寻到声音的来处，“是您让我来到这里的是吗？”“孩子，你饿了，先坐下吧，吃的一会就好了。”张进乖乖地走到了正放在餐具前的椅子边，像一个等着老师分苹果的幼儿园小朋友，端正地坐好，两只脚尖并拢朝着餐桌，双手整齐地放在腿上。“我的好孩子，还记得我和你说的话吗？笑一笑，妈妈可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整日哭丧着脸。”张进努力挤出了一丝微笑，面前的空碗里凭空出现了一碗炒饭，没有蛋黄的蛋炒饭，还混着剁碎了的肉沫和切成了小颗粒的胡萝卜。“吃吧孩子，放心，没有你讨厌的蛋黄。”张进端起碗，拿起了筷子，狼吞虎咽地吃着，他实在是太饿了。“慢些吃，别噎着了，杯子里有你爱喝的饮料，快尝尝是不是和你记忆中的味道一样。”张进端起高脚杯，放在嘴边一饮而尽。“好喝，就是这个味道，好久没有喝到妈妈煮的酸梅汤了。”张进放下杯子，重新端起了碗，“还有这蛋炒饭，也一样。”“嘿，小子，看你这吃相，是不是有些难看了。”走廊上那个折磨了张进一路的声音又来了。“怎么又是你，你想怎么样，我妈妈呢？”“你妈妈不是早就离开你了，让我想想，”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会，似乎真的在思考，“大概有24年了，是不是，如果我没算错，你妈妈是在你6岁的时候离开的。”“你给我闭嘴，刚才那就是我妈妈，酸梅汤的味道，还有那个没有蛋黄的蛋炒饭，就是她。”张进因为被揭开了母亲离开的事实，变得有些歇斯底里。他控制不住自己，左手拿着的碗被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还没吃完的米饭撒了一地。“脾气别那么差小子，你妈妈可不愿意看到你现在这样。”“我妈妈才不会像你这样戳我痛处。别自以为很了解所有人的样子。”“是吗？”那个声音有些嘲笑地反问了一句。张进的脑海里不知为什么，就开始出现了一些让他难以接受的画面。画面中一个年轻的女子把刚满月不久的婴儿放到了床上，走到窗边把窗户关上，又用提前准备好的布条细细地把每一条缝隙堵上，然后是门。屋子正中间有一个火盆，被烧得通红的木炭吱吱作响。等年轻女子坐到床边重新抱起婴儿，房间里的气味越来越重，婴儿被呛得咳了起来。女子并没有在意，只是抱着婴儿，呆呆地坐着。婴儿的脸开始变得和木炭一样通红，这种让人窒息的味道使得婴儿开始大哭，只是哭声越来越小。同样面色通红的女子，看着那个停止了哭闹婴儿，竟然笑着唱起了催眠曲。女子边唱边躺了下去，把婴儿抱在自己的怀里，闭上了眼睛。可是故事并没有就这样结束。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在门外怒吼着，门板也被踹得来回摇晃。救护车、警车的警笛声交织着到了楼底下，警察和医生前后来到了门前。警察拉开了那个有着略显低沉声音的男人，用斧子砸开了门板，把手伸进去打开了门。医生抬着担架，带着氧气袋，把一大一小两个人送上了救护车。画面到这里变成了一片空白。张进沉浸在之前的画里，久久没有回过神。“小子，别那么经不起打击，继续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愤怒。”张进闻声抬起了头，刚刚被摔在地上的碗又回到了原位，里面是炒得结块了的粉干，又是他喜爱的口味。张进小心翼翼地端起了碗，拿在右手的筷子上的花纹吸引了他的注意。“是鸢尾花？”“对。我还以为你会不认识。”“为什么是鸢尾花？”“你不知道鸢尾花的含义？”那个声音有些不相信，“你尽然不知道，我还以为你对妈妈的感情会比我想得深一些，看来也不过如此。”“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张进有些愤怒，对着空气吼着，“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说我。”“我说的有错吗？”那个声音变得无比强势，仿佛被遗忘的人是他，而非张进的母亲，“就连你母亲留给你的遗物你都没有仔细看过，你凭什么在这里对我发火，对不起母亲的人是你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