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落下,嘴角仍挂着笑,只是眼中冒着寒光,慑人心魄。
沈恒自能听出他话中威胁之意,诚惶诚恐地点点头。
小陈哥甚为满意,敛去抖狠气焰,玩味一笑,遂转身跨步离去。
空荡荡的堂里,只剩沈恒,浑身酸痛无力,心中大石暂且落下。
穴道已解,他伸伸胳膊腿脚,咯咯作响,腹中也是咕咕不停。
这一日饱受折磨,米水未进,早已饿得饥肠辘辘。
挣扎着爬起来,忍着疼,穿好衣衫,这便一步一挪,想到外头去找点吃的。
夜已深,沈恒摸着墙,沿着乌漆麻黑的巷子,走到街口。
他知道,这个时辰,老王头的馄饨摊子肯定还在。
果不其然,几丈外,灯火处,热气蒸腾,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正操持忙碌。
“王伯,来碗馄饨,多葱多香油。”沈恒自顾扶着桌脚坐下,随口道。
老王头从他小的时候就在这街面上摆摊了,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
馄饨摊的老板瞥了眼沈恒,却没应声,案板上捏好的馄饨,也没见要下锅。
沈恒见他有异,遂又喊了声:“王伯,馄饨快点下,我快饿死了咧。”他也实在无力,声音都有些发抖。
老王头又扭过头,眼神复杂地瞟了瞟沈恒,叹了口气。
“王伯,你是怎的了?”沈恒诧异道。
老王头脸上有些泛青,像是纠结得很,一顿足,还是将案板上的馄饨逐个下到锅里。
嘴里嘟嘟囔囔道:“你爹,也差着我银子呢。”
沈恒听后,方才记起,王伯也是债主之一,只不过,许是拉不下脸,白天未曾去他家中闹过。
顿觉尴尬不已,哪还有脸吃人家的馄饨。
更何况,浑身上下也搜不出个铜板来,本想着这么多年的交情,赊个一顿两顿不在话下。
沈恒摇头苦笑,又扶着桌脚,起身就要走。
“干啥去,馄饨都下了,吃完。”老王头喊住他,语气略带严肃,又道:“账先记着,回头再结。”
沈恒眼角有些发酸,心头泛起暖意,这些日子,见多了人心淡漠,许久都未曾体味这般温情。
“诶。”沈恒低声应了,复又坐下。
两人近在咫尺,却再无话可说,老王头自顾掂着勺,在锅里搅动。
谈笑风生莫谈钱,古来如此,再是熟稔,也照样利字当头。
“王伯,我爹欠您的银两,我肯定会还的。”沈恒忍不住道。
“唔。”老王头头也不回。
沈恒还待接着信誓旦旦,老王头却端着热气腾腾的馄饨,放到沈恒面前。
“吃吧,旁的事,日后再说。”老王头叹了口气。
“也怪不得你。”
沈恒只觉眼睛有些湿润,怕老王头看见笑话,忙埋头吃起香喷喷的馄饨。
“我是听说,他们找了人,哎,吃了不少苦头吧?作孽啊。”老王头背着身,在案板上瞎忙乎,语气复杂道。
这话让沈恒复又想起连日来遭受的苦难,眼泪终于止不住,泣出声来。
“都怪那天杀的赵骗子,瘟鬼投的胎,专来祸害人的。”老王头恨声唾骂。
沈恒抽泣着,咬牙切齿,暗中发誓,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仇人赵世诚,以慰父亲在天之灵。
囫囵将碗中的馄饨都扒拉进了肚,站起身,还想再重申一遍必定还钱的话。
老王头却抬手打住,道:“行了,旁的事,日后再说吧。”
拾起碗筷转身,又扭过头,道:“要实在又饿慌了,便直管来王伯这,少不得你一口吃的。”
沈恒心中更暖了,感激地应了声。
“诶!”
再多说就显得婆妈了,沈恒扭头就往回走,顿觉步子也轻快不少。
世间尚有暖阳,温情就在街角,这一碗馄饨,不只果了腹,更是暖透了心。
沈恒回到家,倒头就睡,一觉便是日上三竿。
醒过来时,小陈哥已然抱胸伫立在他眼前。
“哟,没看出来,原以为沈秀才已是山穷水尽,这份上,竟还能吃饱了睡得舒坦。”小陈哥不改揶揄的口气,怪笑道。
沈恒心想,他是如何知道自己吃了东西?
“啧啧,秀才乃是斯文人,晚点就要随在下去那赵府高宅大院一游,虽说是见不得光,也总要顾些体面吧?您这嘴边隔夜的葱花能不能先抹干净咧?”小陈哥戏谑道。
沈恒下意识扯起袖子,抹去嘴边的葱花,又想起昨夜温情,一扫愁眉郁郁,朗声道:“听阁下的意思,即刻便能入赵府一查究竟了?”
“那是自然,陈某在江湖上,混得就这口信誉,岂会胡乱搭白?”小陈哥颇有些得意。
此人果真不简单,轻而易举便能进出官府查封的宅院,沈恒心想。
“好,阁下稍待,小生略微拾掇下便起身。”沈恒刚要起来,背上就是阵阵牵扯剧痛,疼得他哼出声来。
小陈哥撇撇嘴,从里兜掏出个拇指大的小瓷罐来。
“你先坐下,我给你上点药,片刻就能见效。”说着,也不管沈恒同不同意,掀开他的衣服,朝他背上就是一通乱揉。
“呀呀”沈恒疼得直叫嚷,杀猪一般。
“喊个甚,就这点苦,忍着。”小陈哥鄙夷道。
也还别说,沈恒只觉就刚开始那几下疼得要命,过后就觉得背上清凉舒爽起来。
“这药果真神效咧。”沈恒盛赞道。
“那是自然,陈某行走江湖,没点称身的,不得遭老罪喽。”小陈哥得瑟道。
擦完药,不到片刻工夫,沈恒再怎么抡胳膊,背上也不再痛了。
“得,陈某也是仁至义尽,接下来,还请沈秀才亲自出马,去将那赵老板的尾巴揪出来,解救芸芸苍生嘿。”小陈哥始终不信沈恒能有什么火眼金睛。
“废话不多说了,你只管带我去,成与不成,在下说过的话,总都是算话的。”沈恒道。
“得,您且随我来。”小陈哥招呼道。
两人这便一前一后,出了门,朝荆阳府正和大街上行去。
约莫半个时辰,他们来到一处宽阔方正的街面上,眼前高墙大院,朱门墨柱,青阶两旁,石狮凛然,门上一块金字匾额,上书‘赵府’,煞是气派。
只不过,偌大的门上,却被白底红印的封条贴着,尽显肃萧。
‘荆湘钱庄’虽然大名在外,沈恒也早有耳闻,可这赵府门前,他却是头一回来。
不因别的,只因这正和大街乃是荆阳府衙门所在,大小官员也多居住在此,实为官家之地,寻常百姓不敢轻易涉足,怕一不小心扰了哪位官家,惹祸上身。
而这赵府,离荆阳府衙,才不过十引之隔。
“哼,赵世诚果真奸猾,深谙人心,宅院安在衙门口,假官家之威,老百姓见了,自是放心将血汗钱托付于他。”沈恒唾道。
小陈哥眉头挑了挑,异样地看向沈恒。
这秀才年纪轻轻,看似未经世事,却一眼便能看穿赵世诚的伎俩,倒还真有些聪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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