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坐在飞机里听起飞广播时,我都会想【救生衣】这个东西真是很有趣:大概只有它们的生产厂商是抱着‘不希望有顾客用到自己的产品’这样的心态兢兢业业地将成品制造出来的吧。救生衣被安置到飞机里以后也只能一直默默躺在座位下方,其利用率之低,或许连它自己都不愿意自己被派上用场。
来到村子的第二天是星期日,大家计划由娜娜带队去海德堡游玩,因为娜娜即将休假在家待产,想在此之前和大家去一趟自己的家乡。通常大家周末也有丰富的活动,看电影、郊(开)外(车)去散步、各种节庆活动,或是最普通的Besuchswochenede,意即可以被家人接回去共渡周末。回归正题,第二天早晨一部分人先起程搭上了去海德堡的火车,我和娜娜领着另一拨汽车小分队在早上十点启程。
虽然以前在学校做过青协恩美志愿者,但也只是去特教中心带孩子们做做游戏开心开心,接触不超过三堂课的时间。这次和这么多外国残障人一起旅游,还是第一回,而且将会是这一年志愿新生活的开始,既期待又紧张。必然的,整个旅行我的目光和注意力都没法从他们身上挪开,他们比普通人思维更加单纯、行事更加直接、任何小事在他们看来都有可能很好笑,全旅程也是伴随着笑声不断;但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们也有自己像是强迫症的小习惯和固定动作:有的人高兴起来会徒手对着空气打鼓、有的人会一直低着头紧张地攒着手不停地顿拍子。一方面娜娜、马尔福、巴西烤肉哥和我四个人要充当好头头的角色安排好大家的行程,确保每个人的安全和愉悦的心情;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我感受到的是作为社会工作者的另外三人对他们每一个‘小天使’的尊重:每行到一处,总是先询问他们想做什么,需不需要休息,餐厅里也是各人各自负责自己想吃的餐点,不会想当然地问也不问就“负责”他们的一切。通过一天的相处,除了智力和反应稍慢一些,我确实无法说出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作为群体,他们亲切不认生,各人之间互动就像一个和睦的大家庭,逗乐甚至开玩笑是常有的事;作为个体,他们其实更像独立的小孩子,会拿起自己的相机会别人拍照,也会凑在一起偷偷讲小话…全程我一直都牵着妮娜,她总是习惯在挎包的另一侧被人牵着,每当大家站起身来准备出发,她会安静地站起来然后等有人来牵她的手,如果你站错了边,她会轻轻把你拉到另一侧,非常可爱,可是大多数时候她没有什么表情像是一直在思考着什么东西。直到最后在回程的汽车上,她突然笑出声来,坐在她身侧正在消化一天新鲜经历的我忽然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开心虽有,但回到家后坐在书桌前,才感觉到心理负担其实很重呢。我在日记里写到:“在我以前的生活里,好像从来不曾看到过、更别说关注过或曾相处过这么一群人,突然这么经历一天,还是能明确接收到一些心理上的负荷的。当我们走在路上,无论如何总会吸引到别人的目光,或是善意的或是疑惑的目光。某时某刻呆在一起,我们的节奏会变得相似,偶尔我会觉得自己的步伐变慢、头脑转得慢了,加上语言问题,心里有时候也觉得堵得慌。”然而,这只是些想法,只是些我的想法,只是些我目前的想法。他们可能并感受不到,更不会这么思考,看起来他们更像是每天都生活在单纯快乐的世界里,一切对他们来说复杂的事情都有比他们更擅长的人在打点。
恰巧,我们便是那群比他们更擅长打点复杂事物的人而已。就像一件飞机座位下方的紧急救生衣:随时做好了在特殊或危急情况下发挥作用的准备,但自己却并不希望真的能够被用到。我们能为他们做的,只是准备好一双能随时伸出来的手并见证他们这些人生航机机长们,能尽可能独立地、快乐地、安全地飞过一个又一个的航程。
- 后来,我也发现:我不仅仅是别人的红色救生衣,我也有保护自己的红色救生衣。他们时刻关注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会与我比肩,给予我他们能提供的最好建议但绝不插手我自己选择的人生。当世上所有的爱都以聚合为最终目的时,只有他们的爱希望最终会把我们分离,这是父母对孩子真正成功的爱,让我们尽可能早地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从他们的生命中分离出去。盖是如此,我重新整理了当天的日记,并仅将这篇记录第一次和小天使们外出的糙文献给我的父亲。
爱你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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