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从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所有悲哀,都要自己承担。
去年三月,每个深夜精力无限,在题海中厮杀到很晚很晚。凌晨一点,接到同学妈妈的电话。听到小白母亲的语气,未哭先郁,何种绝望,又在每一道夹缝中寻找光亮。可惜我不是天使,不会发光。听她讲小白的近况:学不进去,睡不安稳,沉默寡言,钻牛角尖。那个时刻,无比清醒的我知道了抑郁症,不仅发生在偶像张国荣身上,还在小白身上。
我曾见过大旱的时候,沉重的焦黄色土地撕扯开一道道口子,叫嚷着呼喊着诉说着,而农民脸上往往是深深地绝望——井已经往下挖过几十米,连涓涓细流都未出现。颗粒无收,绝对不是书面上的词语,它真切的发生在十年前的大地中。麦苗被烈日暴晒,变成那种收缩瘪掉的涩黄,绝不是丰收的金黄。一个农民把苟延残喘的麦苗运回家,就着院中的大石头,开始最原始的摔打劳动。即使那时候各种农作机器已经运用,农业现代化的口号早已提出,但是,那些只有效于好雨丰年。他们一言不发,把麦苗往石头上摔去,根茎不断,希望能甩出一两颗未干的穗子。是的,哪怕一颗也好,收到,总是一家人的念想。
我见过小型煤矿工人下矿的时候。大铁链子锁住矿车咣当咣当开,开向一眼望不到的黑洞洞的地底下。地面上安静很久,大约是半个小时,大约是两个小时,我也记不清楚。再看见当矿车再回来时,工人的服装是黑的,指甲缝是黑的(即使有手套),脸是黑的,甚至连牙齿,也黑黏黏的。为什么能看到牙齿,好像他们是笑着的,咧着嘴,为每一次幸运回来,为每一次赚到了微薄的血汗钱,为每个家的念想。
念想,可以救无数人,也可以杀死无数人。它是盾,亦是矛。
之后的周末,我总奔波往返于两个学校之间,幼稚地想通过陪伴来做一个拯救者。两个人,从前无话不谈,现在小心翼翼,谁也不提“抑郁”二字。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表面上依旧友好亲密,好似一对双生子,回程的公交上自己却为这般陌生的谦恭泪如雨下。下周,又赔着笑脸继续。我们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我只知道高考快到了,一切要结束了。
再见她,治疗的两个月后,胖了好多。那时浑身轻松无比,再也不会辗转难眠于睡梦中惊醒。提醒她注意身材。那天晚上在牛奶店,我终于看见她笑得那般坦然:“你知道的,那些药有激素,没办法。”
“现在好了,不用再吃药了。”
抱歉啊抱歉,小白,我不能感同身受,一直以救赎者的身份,站在高台上,往下看,我什么也看不见。我眺望到你孤单的身影,踽踽独行,我叫你,我哀嚎,我嘶吼,什么都听不见,你一直往前走,要么到悬崖尽头,要么到海的岸边。你母亲的念想,我的念想,拉着你,紧紧束缚在你的脖子上。它救不了你,反倒让你难以呼吸。所幸,你挣脱出来,从锁链中,从厚厚的茧中。
我所不知道的,后来才知道的。前一个月的你,停课停学,在出租屋里待着,你母亲带你回家,带你散步,带你去看鸟看虾。有一天晚上,你钻牛角尖,和父亲大吵。激动情绪作使之下,划破了手腕。
听你云淡风轻的再提起,似乎是别人的事。只是说,当时发疯的自己,做什么都不知道,假若下手再深一点,可能现在不能活下来了。
临行前,问小白,有什么念想要帮忙的。她道:“哪有什么奢望,好好活着就是了。”
我突然想到福贵,想到许三观。小白现在和他们何其相似,经历大彻大悟的阵痛后,人生变得那般简单而澄澈。
清明深夜,一新朋友,许久不聊,突然问候。以前总爱斗表情包的他一反常态,沉默不语,久然。收到他消息:“我可能有抑郁的症状或者正在抑郁。”
我惊恐,不再惊慌。回复:“很抱歉我真的不能感同身受,我只能陪你熬过去,你眼中的艰难时刻。”
你有什么念想吗?最单纯的,最直接的。
我想好好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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