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要搬家的瞬间,我情绪低落,依依不舍。
那晚,我很晚了也没睡着。听到我轻轻翻身的声音,先生低低地说:“你真的决定要搬走?”,“去了那边,你就不能每天来杜鹃广场打羽毛球了。也不能去大海坝跑步了,你就舍得?”我沉默不语,半天才幽幽地说:“我不想走,我不想离开我们居住了十几年的老屋,这可是我们一家三口积攒多年购置的第一个家,我怎么能轻易离开它呢?可是,我还是决定搬走,搬去我们的又一个新家。”
时光匆匆,转眼半生光阴已过,这些年,我经历了两次与老屋的别离。第一个老屋是老家爸妈的老房子,第二个老屋就是我就要搬离的、我和先生共同购买的这套商品房。
记得出嫁的那天早晨,我默默地流着眼泪。尽管就要结婚,可是我对婚姻的概念还不成熟。那时的哭,多半是对亲人的不舍,对老家的留念,也或许有对婚姻生活的不自信。
这些年,我们陆续买了新房子,也搬过两次新家。但是,都没有想过要离开老屋,彻底的住进新房子里去。在别的城市买个居所,只是为了方便娃娃在外读书用,方便我们节假日去看娃娃时有个固定的“旅店”,仅此而已。所以,老屋即使有些破败,我们也一直住着。客厅的大灯坏了几年也没想过换一个新的,卫生间因为地基下陷,墙砖崩裂了好几个缺口,卧室浸水磁粉脱落严重,屋里网线横直不分到处裸露悬挂着,我们也没想过搬走。我们的理由是:老屋在小城中心地段,生活便利,上街买菜办事都很方便,上学也不远。其实,最关键的原因,是我们念旧,舍不得陪伴多年的一砖一瓦,一锅一盆。屋里的每一样物品都陪伴了我们十几年,突然要离开它们,肯定有很多不舍。我曾想,搬去新家,带上这些老物件一起走。先生也经常说:“如果搬家,这间老木床一定要带走,它是我们的结婚床。从瓢井搬来大方时,我们毫不犹豫的带着它来,现在也不能丢下它。”,“我的这一架书要带走。”,“这张方桌要拿去做书桌。” 先生喋喋不休地说着,我一一应允着。最终,我们只带着方桌和电火炉,还有家里的一架书,来到了新家。别的东西,包括床铺上的被子床单,依然保持着老屋原来的模样。
“我们还会回去住,还会经常回去住。”先生总是说。
来新家已经一周,这些天一直添置各种生活用品,每天都很忙,就没闲着。为了和新家建立感情,我不停的往冰箱里添置食品。豆棒、新玉米、糟辣椒、甜酒、各种超市速冻,蔬菜水果,几天时间就把冰箱塞得满满的。我不停的购置物品,不断的添补新用具,就想早点和新家亲密起来。
今晚回家早,躺在床边,我又想起伴我成长的老屋们。爸妈的老房子陪着我度过了我和姐妹们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那时爸爸妈妈刚刚和爷爷奶奶分家,我们家分得的一间房子实在太拥挤,爸妈就决定新盖一个房子。那一年,可苦了我们全家。为了早点住上新房子,我很兴奋,也心甘情愿的劳作着。妹妹们太小,不到十岁的我整天跟着爸妈挖地基,抬泥巴,连两个比我大两三岁姑姑也被拉来做“大劳动力”,跟着起早贪黑挖土方。那时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家的事总是很多很多。要盖新房子,要做庄稼,请人来筑土墙要做饭给人家吃。要背水要担柴,要洗衣要推磨,年纪尚小的我,不知道那几年是怎么苦过来的。如今每次回家,看着老屋,往事又一幕幕的浮现。因为家里农活太苦,我曾经发誓要走出大山,永远不再回到那个苦了我十几年的故乡。也如我愿,我果然摆脱了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妈妈的吼骂。爸妈搬来镇上之后,我以为我一辈子也可以不用回到故乡,不用做忆苦思甜的回忆了。
那年秋天,妈妈病故,我们一家送妈妈叶落归根。汽车才翻过山垭口,故乡的鸡犬喧嚣就扑面而来。和小时候一样,每次翻越了几座大山,从山垭口看到老房子的瞬间,我都有种归家的踏实感。后来,每年清明节,我一定要回老家,回到老房子身边去。那里,有我已故的奶奶和妈妈,今年又添了新故的爷爷。每次回家的路上,我都给先生说:“我们不能保证今后儿孙们每年都能能回老家来烧钱挂纸,但是我们可以保证的是,只要我们还能动,还能开车,每年清明,我们都一定要回老家,一定要去看看我们的亲人,也看看那风烛残年中的老屋。”我想,老人们走后,老屋的寿命也不会长久了。二叔家一直闹着要拆了老屋重修,爸爸不允,说要留着等爷爷住。如今,爷爷走过了他的耄耋岁月,以一个老书记,老党员的姿态优雅的离开了老屋,爸爸再没有理由保留老屋了。
上次去老家时,我认真的审视着老屋,院墙是我和妹妹们去几里外的硫磺厂背矿砂来做的水泥墙。不高的水泥墙上,依然留着技术不熟练的爸爸歪歪扭扭的模子印,铺院子的石板是我和大人们去大水井背石板来扣的。有一年夏天的午后,外婆刚刚从我们家起身,妈妈也去地里干活去了。天突然黑了下来,我以为是天要黑了,就立即喂猪。不料我刚把猪放出猪圈,狂风暴雨就笼罩了整个院子。我怕猪跑丢,顾不得躲雨,在院子里边哭边看着猪。等那场大雨过后,我才发现因为我开着大门,风钻进了屋子,爬山了房顶,把房顶掀跑了。我清楚的记起爸爸爬山屋顶补房子时蹒跚而笨拙的动作,也清楚的记得爸爸至始至终也没吼过我一句。
第一个老屋倾注了我很多的劳动力,也给我带来了许多童年的记忆。第二个老屋,它是我和先生的第一桶金,从购房到装修到选购家具,我亲力亲为,和先生不知跑了多少趟。那时刚来城里工作,和公公婆婆弟兄们挤在一起,拥挤得无法,就很急切的想买房自己居住。那时刚刚实行商品房政策,为了买房,我和先生每天都奔走在建筑工地上,满城的房地产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因为包里没钱,去看房时没有底气。那次,我们看好了党校对面的楼房,就联系房开商带我们去看房子。售楼部负责接待我们的“女老板”看到我们局促的神情,就说:“你们想要买房子可以,回家带起钱来再去看。”我们居然没有生气的走了。后来还是觉得那房子可以,楼层好,离婆婆家又近,就很想买。可是那“女老板”说得很清楚的,“带起钱再去看。”我们手里当时只有五千块钱,记得进城时,因为身无分文,还去信用社贷了5000块钱给住院的妈妈看病,哪来的几万块钱买房?不晓得哪来的勇气,我和先生商量的结果是:由我给房开李老板打电话咨询房子的事。我电话过去,对面那个中年男中音和蔼地说:“要买房子可以,你得亲自去看了房子,满意了再谈价格,怎么电话里都能讨价还价?买房子不是小事。”我没给李老板说我们已经找个他的“女老板”,也没再去看房。最终错过了我们喜欢的那个大平方,还带有一个煤棚的房子。
后来,在弟媳的帮忙下,我们买得第一套商品房,还因为弟媳的关系,房开商少收了我们5000元。我们感谢房开商的仁慈,也感谢弟媳的真心帮忙。弟弟一家都很好,帮助公公婆婆弟弟们做了不少事,还帮我们把儿子的户口从乡下转到城里。这在当时可是非常艰难的事情。有了城里户口,儿子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在城里上学,不用求人托关系了。
从婆婆家搬出来的那晚,我非常虔诚的准备了关于搬家所要的器具:火啊,甑子簸箕啊,锅碗瓢盆柴和水啊,还邀来了一大堆同事朋友,等待吉时,欢天喜地,敲盆敲碗,叮叮当当,热热闹闹的搬进了新家。十几年的时间里,我们偶尔会羡慕别人家新买的房子装修得很漂亮,也很有现代风格,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搬离我们的老屋。所以,尽管新家已经装修好了一段时间,我们始终没有要搬进来的想法。
如果不是爷爷去世,不是弟弟的两个孩子需要人手接送,我想我无论如何也动员不了爸爸来县城居住,更不会想到他居然答应住在我家。
那天弟弟打电话给我说:“我下周要去乡下搞教研,一去就是三天,涵予舒语没人接送,怎么办?”我马上想到爸爸,也想到借此机会,顺便把爸爸哄来这边居住,他好有个照应,一个人在老家,我们不放心。不晓得弟弟怎么的哄还是“吼”,周六的下午,爸爸突然打电话叫我去接他,我欣然答应了。爸爸来大方后,和弟弟一家住在一起太拥挤,他也不习惯吵闹。和我们住在一起,我又怕我的暴脾气哪天不小心得罪了他。何况,他不喜欢和年轻人一起生活,我们也还不习惯和他住在一起。所以,尽管有太多不舍,尽管对老屋有太多的留念,我依然义无反顾的决定搬家,把老屋留给爸爸住。给他一个长久而安心的居所,我的内心才会踏实。
如今,爸爸已经安定下来了,我们都很欣慰。现在他还不算老,照顾自己不是问题。我想,等他需要照顾的时候,我会重新回到我的老屋,和爸爸生活在一起。照顾他,陪伴他。陪他吃饭听他唠叨我的不节俭,爱浪费,享受有老人唠叨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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