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年的母亲节,常常会想起盲女妈妈一家人的故事。
那是2006的事情了。那一年的整个夏天,在街头常常看到,一个盲女妈妈拖着3个孩子乞讨的身影。
3个孩子分别为9岁的女孩,7岁的男孩,还有刚出生的小妹妹。
孩子们都长得非常可爱,和妈妈深凹的眼眶恰成对比,这些孩子都长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这样的一家四口坐在街头,无疑是很惹人注目的。常常有人停下来,看看这奇怪的一家四口,问一问他们的身世。
每次有人向他们问话的时候,母亲抬起她那苍老的脸,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对着人,轻言轻语地诉说着自己的遭遇。口齿伶俐的女儿嫌母亲说话不爽利,忍不住要插嘴,母女两个很清楚地就把自己的身世说明白了。
盲女是河南商丘人,姓张,今年31岁,年轻的时候被人层层转卖到四川一个贫困不堪的男人手里。男人自己说,比她大10岁。
两个远隔千山万水,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就这样在命运的捉弄下成为了夫妻。
盲女一直想要逃跑,但每一次都没有成功。一个盲女,在人地生疏的山村,想要逃回路远迢迢的家乡,谈何容易。
虽然每一次被丈夫追回来就是一顿暴打,但盲女逃跑的念头始终不断。
逃了追,追了逃,日子就如行云流水一般过去了。盲女陆续生下了4个孩子。为了这4个孩子,盲女不再逃跑了。丈夫也可以放心出去打工挣钱了,马上,他们又将迎来第5个孩子。
丈夫在江苏的建筑工地打工才2个月就发生了意外。盲女不顾自己快要临盆的身子,拖着两个孩子千里迢迢赶到江苏。
丈夫死后第3天,盲女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可怜的盲女直到丈夫死后才知道,原来她的丈夫,整整比她大了30岁。
很难想像,盲女是怎么度过失去丈夫,生养孩子这些人生中最大的沟坎,但是,她都挺过来了。
通过好心人的指点,盲女寻求到了法律援助,和包工头老板打起了官司。
法院的判决很快就下来了,盲女和她的五个孩子将得到总计28万元的赔偿款。虽然官司打赢了,但是包工头逃走了,这笔赔偿款迟迟拿不到手。
在等待法院执行的那段日子里,盲女带着孩子在街头乞讨,晚上就住在医院的走廊里。
盲女一个星期到法院去一趟,不吵不闹,一家人就在法院门口的值班室里静静地坐上半天。
法官们对这一家人十分同情,都在尽力帮他们想办法。到了吃饭的时候,自会有人买了饭菜来给他们吃,女法官们带来自己孩子的衣物,送给盲女的孩子们穿。
对此,盲女妈妈千恩万谢。
大家都很喜欢盲女家的三个孩子,虽然衣衫褴褛,但是孩子们一个个都长得漂亮周正。
有人想领养那个刚出生的小妹妹,愿意给盲女一万元的经济补偿。在街头追了他们一家好几天,好说歹说,盲女妈妈就是不肯放手。
大家都劝盲女:孩子跟着你就是受苦,你有5个孩子,也不差这一个,何不让她去过好日子。
盲女说,孩子的爸爸就是为了给他们挣钱才死的,我不能对不起他们的爸爸,再怎么苦,我也要把他们带大,一家人苦也要苦在一块。
炎夏终于过去,凉爽的9月来临的时候,法院为盲女执行到了赔偿款。
2006年9月12日,是送盲女回家的日子。法院考虑得十分周到,把盲女的妹妹从老家叫来,专程护送姐姐一家回家。并特意派车把盲女一家送到苏州火车站。这次回的,是盲女的河南老家。
作为法院派出的“随行记者”,我一路抱着相机全程跟随护送。
吃过午饭12点多钟,警车在绵绵秋雨中出发了。盲女的故事已经上过几回电视,我们一进站,立刻就被人潮包围了, 还是随行的电视台记者见过世面,拉着我们一路往候车室直奔。
苏州火车站的乘警一看这阵势也马上迎了过来,一路绿灯,把我们带到里面的小候车室。去河南的车,最近一班途径苏州是3点10分,火车票早已卖完,乘警说可以安排盲女一家先上车再补票。
随行人员和一大拨记者都一起等着,一定要把盲女一家送上火车,我们今天的工作才算功德圆满。
到了2点半的时候,盲女提出要出去买点东西。我说,让你妹妹一个人去,你在这里看孩子。
盲女坚持一定要姐妹俩一起去。我心想她大概是要上厕所,又或者要找个地方把身上的钱财藏好,就让她去了,千叮万嘱她不要误了火车。
盲女姐妹俩相扶着出去了,3个孩子委托我们帮忙照看。
眼看3点钟了,盲女姐妹还没出现,我们开始急了,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
一旁的车站工作人员笑嘻嘻用一口软糯的苏白调侃道:肯定是拿子铜钿差路了(走人)哇!
我说,怎么会?这还有三个孩子呢!
工作人员说:小人交拨嗯笃(你们)手里么,顶顶放心勿过了,从此吃格是国家饭,还有啥格牵挂放勿落?
我顿时感觉脑子“轰”的一声就炸开了。我坚信不会的,因为明明有人出一万块钱想领养一个孩子,盲女死也不肯啊!
一位法官和一个记者马上起身到外面去找人,我留守照顾孩子。
又是过了半个多小时,随着一阵嘈杂的哭喊喧嚣声,盲女姐妹俩一路哭喊着,被一大帮看热闹的人群裹挟着过来了。
盲女就势瘫倒在地大声哭喊着:你们骗人!两张卡上一分钱也没有,法院骗了我们!
人山人海顿时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我和几个工作人员一起把盲女从地上拉了起来,好说歹说,总算把她拉到了里面的小候车室,让她有话慢慢讲。
原来盲女是借故出去找了银行划卡,银行工作人员告诉她,卡上一分钱都没有。盲女顿觉受骗,一路哭喊着发疯一般冲了过来要找法院的人算账。
听到这个结果,我的第一反应是盲女的卡半路上被人换走了,盲女的妹妹坚称卡一直在身上,是到银行找工作人员操作,绝对不会掉包。
立即与法官电话沟通,得知当时的银行转账不是实时到账,中间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差,卡上的钱要4点半才到账。
好话说尽,并且由经办此案的法院副院长亲自在电话中向盲女进行解释。旁边的乘警、记者也一再劝导:人民政府不会骗人的,你们放心回去吧,钱一定会到账的。
费尽口舌做通工作,已是傍晚5点,盲女一家只能坐下一班6点钟的车。
那天回到单位,天已黑近。这一天经历的忙乱、慌张、惊险、跌宕,真是终生难忘 ,但是心中真的是充满了喜悦和感恩。
现在算来,盲女的孩子都已成年,盲女应该也早已含饴弄孙,安享天伦了。
当年的工作日记,现在翻出来看看,都是唏嘘感慨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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