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子

去年的时候觉得睹物思人只在小时候课本里读的古文，言情小说里写的什么儿女情长里才有，提到睹物思人这个词，就只觉得离我好远，只觉得这是爱情里才有的东西。

去年离家三个多月，终于在年前回到了家，姨姥姥几年前查出了脑瘤，我离家之前还能挪到院子门口送我出门，笑着跟我说慢点走。回家后再去看她时，她已经躺在炕上不能活动，脸也浮肿得厉害，终日靠着氧气瓶度日。

那时我已经20岁了，尽管妈妈从来没跟我直说，我也猜到了个大概。只是肿瘤刚诊断出来的时候，医生说只能活一年左右，多活这么久已经算很好了，这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了。

我去到姨姥姥家，带着我给她买的凡士林，想让她抹抹手和脚，却见她那副模样，着实吓了一跳，但却一直都没往那方面想。一方面因为我实在是个乐天派，另一方面，长辈们也都有意瞒着我，不和我说，就算有什么事也都是一笔带过，绝不在我面前提起。

说起我这个姨姥姥，实在是很疼我，她以前是个很利落的老太太。我小时候很喜欢去她家里玩，姨姥姥家虽然在农村，但是家里、院子里永远都干干净净，好像有一层玻璃把灰尘都隔绝了似的。每次我去，姨姥姥总给我好多好吃的，像亲外孙女一样对我。她总给我做漂亮的馒头，每年都有。姨姥姥家种果树，每年都给我们家好多苹果，苹果个大又甜，红红的，又带着点粉，像小娃娃，漂亮的舍不得吃。秋天的时候，姨姥姥会给我们柿子，黄澄澄的，甜甜的，吃完饭吃上两个柿子，真是我秋天最盼望的事儿了。后来姨姥姥又给我了一兜脆脆的柿子，跟我说，这叫巧克力柿子。我记得了，因为这种柿子不会涩也不会吃的满手都是。

以前大年初三的时候姨姥姥也会去姥姥家住一晚，我们一群人舒舒服服地睡在热炕上，在一起吃吃饭，打打扑克，每次都很开心。初四的时候我们三口家就去我姨姥姥家吃晚饭，继续聊聊天。我姨姥爷是个贼好玩的人，黑瘦黑瘦的，总喜欢开玩笑，我见他的时候永远都是笑着的。夏天的时候我们得空也去吃饭，我们就坐在院子里。太阳那时已经落下了，我们就着夏夜聊天说笑。这些事情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了，说起来也已经是三四年以前的事了。

寒假的某天，我正在家和爸妈一起吃晚饭，忘了谁出去接了一个电话，回来一句话都没说，依旧默默吃饭。迟钝如我，也已经察觉到什么了，但他们不想让我知道，我也只是默默扒饭，并没发问。

第二天我依旧是睡到九点多，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坐在饭桌上一个人吃早饭，吃着吃着就见妈妈推开门，惨白着脸进屋了。我心下一惊，知道昨天姨姥姥走了，心里只觉得难受，却没一滴眼泪。

那天依旧是照常度过了，只是晚上和妈妈躺在床上的时候，我突然就哭了，再没人能那么疼我了。

这一次过年的时候也没去姨姥姥家蹭饭了，家里早就没有了漂亮的馒头了。姨姥姥烧头七的时候妈妈和我就远远地坐在车里，两个人手里攥着一打纸巾，看着远处两个姨顶着红肿的眼睛走过来，进了车。车里都是努力压抑的抽泣声，换做谁坐车里都会感到难受的。

日子还是要过，新的一年来了。我们就继续像以前一样生活，我们，不包括我姨姥爷。本来每天都乐呵呵的人，突然间就变得压抑了，每次见面他都偷偷背过身去抹泪。爸爸跟他聊天，他说:"你不知道，我早上起床，只有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什么都是一个人……"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一个人的离去竟能把另外一个人打击地如此之大。睹物思人，实在是最大的折磨了。

今天秋天，我去市场买了柿子。巧克力柿子，阿姨很热情，买到柿子的我也很开心。可我吃到甜甜的柿子的时候，心里就突然疼了一下，我想起了我姨姥姥，每年秋天都给我柿子的姨姥姥。

原来我也会睹物思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