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清河市的那天,清河下了第一场雪。
当我推开自家老宅陈旧的大门,心中着实松了口气。
这房子,已经空了二十几年了,还没塌,还能住人,真是上天保佑。
院子里那颗老梅树依然茁壮,我虽从没见过,但却在爷爷的口中早已对它无比熟悉。
我走到梅树前,惊喜的发现,它竟在今天开出了第一朵花。
“你可算是回来了。”
我吓得缩回了准备摸摸梅花的手,警惕的四处张望。
谁在说话?
谁的声音?
这院子里没有人,也不可能有人。
山区的人家都住的零零星星,我们也没有什么邻居。
难道是老房子常年没人住,生出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咬牙定下心神,对着主屋的方向深深鞠躬:“大仙在上,小女子无意冒犯大仙,但这房子,却果真是小女子家的旧宅,望大仙莫要见怪,给小女子留个容身之处吧。”
我也不知我这措词合不合适,也不知说话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能静观其变,因为我这次回来,是准备在老家常驻的,所以与这位“大仙”,必然免不了交集。
传说这院子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至今已有几百年了。
传说我家祖上本是富商,某一代却出了个奇葩,酷爱修仙,于是带着万贯家财搬进了一处深山老林中的风水宝地,从此定居。
这一住,就住了不知道几代人。
曾经的大家族也逐渐衰落,人丁单薄的只剩下一家三口。
那一家三口,就是我爷爷奶奶和我父亲。
随着父亲考上城里的大学又在城里结了婚,爷爷奶奶就也跟着搬到了外地,这房子便落了锁,从此无人问津。
可惜走出大山,娶上大城市媳妇的人生赢家,注定不是池中之物,一有机会便要一飞冲天。
没过两年,他就和妻子离了婚,迈出国门,走向了更广阔的天地。
唯一的麻烦,就是他还有个女儿,妻子不想要,他也不能带着,便只能留给父母照顾了。
这个女儿,自然就是我。
然而去年,爷爷奶奶相继与世长辞,母亲也早已再婚,我在那座钢筋水泥铸就而成的繁华都市在没了什么牵挂,也没有了家,于是突发奇想,准备回来老家隐居。
所以这房子,我一定要住的。
我这思维绕着地球跑了一圈儿,可那“大仙”,却迟迟没再说话。
“大仙,您还在吗?”
“你在那儿嘀嘀咕咕说什么啊,我怎么都听不懂,快来给我穿件衣服啊,下这么大的雪,我好冷。”
我和那位几乎同时开口,不过ta说的句子比我长。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啊,这位超自然生物,承认了自己是大仙,还听不懂我说什么,还没穿衣服。
没穿衣服这事儿,确实有伤风化,也确实是冷,可是我都不知道ta在哪儿,怎么在风雪中为ta添一件外套?
“大仙,敢问您真身在何处?”
“不就在你面前吗?你们李家的后人怎的一代不如一代了?”
我面前,那不就是这颗老梅树!
原来我拜错了方向啊。
不对,ta怎么知道我姓李?
这些疑问目前都不算重要,目前最大的难题,是我要怎么给一棵树穿衣服,还有这棵树是公是母?
“大仙想穿什么样的衣服?”
我捏紧了手心,就怕ta说想穿人皮。
Ta有些不耐烦的动了动树枝,发出一阵沙沙的声响:“就你这件衣服就行。”
果然是要穿人皮啊!
“大仙饶命!小女子的皮又老又粗还很黄,万万配不上大仙的英姿,大仙这等神仙人物,若是穿了小女子的皮,岂不是自降身价?大仙若能放过小女子,小女子定然日日烧香磕头,香火供奉,定能让大仙早日修出人身。”
“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可不是那种干坏事的妖怪!我就是觉得你这件羽绒服很好看,颜色鲜亮,正趁我。”
说着,梅树上那唯一的一朵花左右动了动,骄傲的彰显着她的美丽。
我急忙冒着寒风脱下羽绒服,披在了老梅树上。
这一动,我才发现,在雪地里站了这么久,虽然打了伞没淋湿,可是整个人却都快要冻僵了。
树枝左右摇摆,显然对我的羽绒服很是满意。
“弱小的人类,瞧把你冻的。也不想想,你们不在的这些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啊。不过我不和你一般见识,我才不是那种记仇小气的梅花。”
随着她的话音,那朵梅花翩然飘落,正落在我的头顶。
一阵暖流顿时席卷了我的全身,四肢百骸都暖融融的,好像刚泡了个热水澡一样。
我张大了嘴,呆呆看着老梅树,原来她真的是大仙啊。
不是妖怪,是大仙。
而且,我觉得,她应该是个女孩子,虽然她的声音分不粗性别,可她的性格出卖了她,她一定是个梅花仙子!
我从小孤僻,没什么朋友,可是与这梅花,我却觉得莫名投缘。
就好像,我们在遥远的前世早已熟悉,此时相遇,不是初见,却是久别重逢。
我在老宅里住下,每天的日常便是伺候梅花小仙女,和梅花小仙女聊天。
从她口中,我得知了这老宅的来历。
原来那些传说都是真的。
先祖在某次押送货物去往京城时,在一处荒山附近遇到了山匪,家丁随从都被山匪杀了,先祖本人也几乎丧命。
千钧一发的时候,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个世外高人,以一己之力打退了山匪,还一路护送先祖进了京城。
两人一路相伴,发现分外投缘,竟成了知己好友。
可是进京之后,世外高人的身体却越来越差,先祖遍访明医,却都没什么用。
此时世外高人才告诉先祖,她原不是凡人,而是一颗梅树生的灵。
她修炼不足,本就维持不了太久的人身,又加上与人打斗耗费了不少灵力,能在人间留这么久已经是她的极限,而这极限,只因舍不得我那先祖。
先祖痛哭失声,发誓要救活梅花仙子。
于是求了当世一位法力高强的道士,寻乐这山水宝地为梅树养灵,并要求子孙世代不可离开老宅。
可惜,我父亲考上了大学,成了十里八村最有出息的孩子。
不过好在,我们的离开,没有给梅树带来太大的损害。
我问她:“那你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你还记得那位先祖吗?”
她好半天没说话。
我忽然有些紧张,不知自己是不是问错了什么。
那位先祖和这梅花仙子,我猜显然不仅仅只是知己。
先祖为了复活梅树而搬进深山老林,也一定不只是想报恩。
“不记得了。”
正当我想着怎么转移话题的时候,她终于开了口。
不知为何,听到她说忘了我的先祖,我竟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大概是,我也把她当成了知己吧。
都说山中无岁月,我原本是不相信的。
回到老宅定居,本是我低落只时冲动做出的决定,我毕竟生长在城市,从没想过自己能真的在老宅住下来。
可是我遇到了梅花仙,不知不觉就在山里住了三年。
红炉映堂火,白石绿苍苔,还有个话总是很多的梅花仙,好像我本就该生活在这里。
城市喧嚣,似乎成了一场前生大梦。
我也不得不面对,我和我那先祖一样,对这梅花仙不只是知己只情。
我喜欢她。
可我也是个女孩子啊。
我不知道我喜欢上一棵树和我喜欢上一个同性哪个更值得焦虑。
但我知道,我不会放弃她。
我想着,等到清河再落雪的时候,等到她再次开花的时候,我就和她说,说我喜欢她,想一直和她在一起。
只是不知道这小仙女傻乎乎的,懂不懂我说的喜欢啊。
然而我没等到这个机会。
那夜梅花碎了满地。
我晨起看到时,梅树已经不见了,只有满地落花。
我几乎晕厥。
不应该这样的。
昨天她还一朵花没开,哪来的这一地花瓣?
就算花落了,可树呢!
“我在这里,早晨天凉,别在外面站着,小心冻坏了。”
我猛地回头,撞入我眼帘的是一张俊秀的脸,长眉入鬓,目若朗星,眼神关切温柔。
然而,他是个男的!
声音也是男声!
我指着他,手指不住的颤抖:“你是谁?谁让你进我家院子的!你把我的树呢?”
他后退一步,满脸惊讶的看着我,随即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你怎么不认识我了啊?我修成人形啦,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可还没来得及爬上你的床,你就起来了。”
我……
这语气,是我的“梅花小仙女”了。
“你怎么是个男的?”
我无力的垂下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一场虚惊让我有点儿脱力的感觉。
“我本来就是男的啊。”
的确,他从没说过他的性别,都是我妄自揣测的。
纠结了那么久的问题,原来都是我自己胡思乱想出来的,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有个什么表情。
“快进屋吧,外面好冷的。”
他牵起我的手,不由分说的把我拉近了屋里。
暖暖的炉火总算让我停滞的思维开始转动,他变成人了,他是个男的。
此时不表白,更待核实?
“大仙,我喜欢你。”
他端着一杯热水,猛地愣在原地。
“你愿意和我继续一起生活吗?”
“又被你抢先了。”
他放下茶杯,挫败的垂下头。
我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没等我想明白,他便一把把我揽入怀中。
那晚我做了个梦。
我梦到我是江南富商李家这一辈的独生女,从小就被长辈赞扬说是经商奇才。
20岁时我成了李家第一位女家主。
我家生意越做越大,准备去京城开家绸缎铺子。
可是路上,我遇到了山匪。
随从家丁都被杀了,等着我的只有死亡和比死亡更可怕的结局。
千钧一发的时候,不知从哪冒出个俊秀书生,以一己之力打退了所有山匪。
他生的好看,长眉入鬓,目若朗星,我那二十年没动过的春心突然苏醒。
他一路护送我进了京城。
我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而他总是笑而不语。
后来,他开始咳血,一天比一天虚弱。
我寻了最好的大夫,可都没有用。
他告诉我,他本是荒山一颗梅树,修炼未到火候,本就不能长留人间的。
他在我怀里变成了一颗树苗。
我求了当世最高明的道士,寻到了深山中一处风水宝地。
那倒是告诉我,李家汽运早就应该断了,只因我有仙缘才又繁荣了这些年。
他说若想保家族平安,便应避世而居,那梅花仙恰是机缘。
我收养了旁支的一个孩子,定下了百年之内不得离开老宅的家规,便郁郁而终了。
据道士说,那宅子灵气充沛,加上有人精心照顾,梅花仙大概几十年就能恢复。
可是那时,世间应该已经没有我了吧。
冬天的阳光总是格外温暖,我缓慢的睁开眼,呆呆看着天花板。
有人轻轻吻上我的额头,对我说:“早上好。”
我从百年前的记忆中回神,看着这位现代气息已十分浓厚的梅花仙:“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你出生的那天。”
“所以,你做了什么?”
“我本是能成仙的梅花,你本是能成仙的人类,我私自决定,用了你我各自的一半仙缘,换了我们生生世世都做夫妻。”
“那我想成仙怎么办?”
他瞪大眼睛,双手捧心,做悲痛欲绝状:“说好了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的,你怎么可以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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