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对家乡风物习以为常,当时惘然。时移世易,满面沧桑后才惊觉它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是芳香,清澈,焕发遗世独立之美的。每年到了高温难耐的酷夏,我们都掂记着回东北老家,那个心目中总是清凉,从不奥热的林区小镇。
终于能给自己一个悠长,缓慢的假期了,迫切的愿望当然还是回老家,就像迫切地去觊觎自己的童年。
经冬历夏,自然流转,猫过了一个长长的,白茫茫而又静逸的凛冬以后,万物复苏就显得格外动人,楼上掉下来的第一片落雪轰隆如雷,房檐的冰溜子断得脆响,春天于润物细无声中震撼地发声了。千里跬步,一个阳光午后,天蓝得耀眼,高处笨重的积雪按捺不住地往下滑,崩发出了类似炮火的声音,声音太密集,听得人心惊肉跳,我怀疑地问父亲:真是雪吗?怎么像炮?父亲很肯定:楼高啊,雪厚啊,那力量能不冲吗?千万不能在楼底下走!自从平房改造成楼房以后,就新添了这个安全隐患。果然见有吊车沿商业街作业,大张旗鼓地清理楼顶积雪,商家也在门口竖着提醒告示,积雪掉落成灾,这也是春天独特的预兆,虽然冒着被砸中的风险,大家还是欣喜,严寒过去,气温和缓,连手脚都轻巧起来,身体似打开了封锁,获得了解脱,能不使人雀跃?门前的雪不知不觉化成水,傍晚却又成冰,老年人走至此处一步一挪,嗔怪这忽冷忽热,教人不知所措的鬼天气,语气当然是温和,亲切的,因为到底是不怎么冷了。
不知什么时候,河堤边,大坝上,马路旁,顽强地钻出了新绿,仅管倒春寒不容小觑,夜晚仍滴水成冰,冷得不适宜于播种,(大棚,暖房菜是另一种颠覆性的生态)自然却别有馈赠,抑制不住生机的山野菜在这青黄不接的时机踊跃地发芽了,对山野菜怀有深至情愫的长辈们常念旧地说,过去这时候没新鲜菜可吃,不就是靠吃野菜补充维生素吗?口感当然比不上脆嫩的小白菜,油菜,生菜,但胜在风味,处理好了,搭配得当了,各僻蹊径,独具特色,可成一方菜肴中的奇绝上品。
曾做过赤脚医生的三姨对小兴安岭的野菜很熟悉,当年专门学习过采集山中草药,认识一些我们视为平常杂草的珍贵药材,对药性有一定了解,药食同源,能入药的一般都能吃。她自豪地说,这段时间我基本不用买菜了,那么多野菜,根本吃不完。困难时期吃野菜吃怕了的母亲对无论哪种野菜都表示反对:买不起菜了吗?非得吃这个!
山野菜虽为母亲所轻视,身价却越来越高,尤其是长在深山人不识,难得寻觅芳容的品种,更是贵得出奇。就算是河边,路旁,到处可见的婆婆丁,蜇麻子,鸭子嘴,山黄连,价格也不菲。野菜上市得很早,采野菜的大多非常熟悉地形,心里有一幅野菜生长地图,靠山吃山,这是一群通山性的真正的解人,知道怎么避免蚊虫盯咬,不惧怕能引起致命森林脑炎的草爬子。为了卖个好价钱,他们需凌晨即起,长衣长裤,头巾遮面,跋涉山间,不辞辛苦,采一大袋子,清洗干净,傍晚时就能坐在市场边上叫卖了,他们的野菜总有过人之处,要么就是特别肥大,要么就是特别干净,母亲为了让我们尝鲜,在市场上买过婆婆丁,十几元一斤,大概是用水泡过,叶子支棱起来,显得轻盈翠绿,与我们自己挖的猥琐如一团乱麻的比起来,确实上了一个档次。
山野菜上市的时候,我们分外喜欢逛菜场,去看又有哪些山野菜横空出世,由于野菜生长期很短,不易保存,转眼间就老了,不能吃了,所以这是值得珍惜的野菜季,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我们买过山葱,母亲说和韭菜一样吃法,烙盒子,包饺子,炒鸡蛋,都行,但比韭菜味更鲜,山葱是我们吃过的野菜里最不像野菜的。据说山葱都是成片长,一发现就是一大片,能采一麻袋,采山葱得进山,找对了地方,就像挖到了宝,每年都有,年年不竭。邻居大娘说从前更多,那时候也没有收的,采得太多,根本吃不了,就像草一样扔了,现在它可金贵了,出口到韩国,日本,很紧俏。收山葱的络绎不绝,出口要求高,得摘干净,分类,年年收山葱的都招临时工,专门整理山葱,这活不累,但我干不了,因为需长时间地低头,手得快,我这严重的颈椎病患者,一看这姿势就不寒而栗。还买过蕨菜,蕨菜样子很整齐,细长多汁的茎上零丁地长出一些像苔藓质地的触手,颜色也酷似苔藓,蕨菜没有特殊味道,很滑嫩,用水焯过,炒鸡蛋,很像香椿炒鸡蛋。蕨菜是野菜里的上等,端午节请弟弟他们吃饭,隆重炒了蕨菜,弟媳妇惊喜:哇,有蕨菜!每天傍晚我们都去菜场识野菜,老山芹茎很肥大,与芹菜的确异曲同工,叶子就和芹菜无关了,它是和很多叶子相像的圆叶子,缺乏记忆点,看了几次,也没记住,刺老芽格外让采山人敝帚自珍,二十块钱一斤还算是便宜的,它是长在树上的,不易摘,它很嫩,水分大,不易保存,另外它很稀少,转瞬既逝,我到底没尝过。燕尾,是说它像燕子的尾巴吧?想象力丰富的,也可以说像,它的辨识度不高,看了很多次,下次见了,还有点懵。
除了看野菜,我们也经常春游,春游的目的之一是挖野菜,挖野菜的目的当然不主要是为了吃,也是为了这份野趣。出来时特地带几个塑料袋,以及手套,小剪刀。在河边逡巡,堤坝上密密麻麻长满了蜇麻子,鸭子嘴也层出不穷,总是让人眼前一亮,心里感到很丰足,蜇麻子名字起得形象,它会蜇人,蜇上能疼几天,必须戴手套,有位大姐告诉我们,这玩艺吃了有好处,能治风湿,骨关节疼。鸭子嘴真像鸭子的嘴,扁扁的,我小时候采过它喂鸡,算是旧相识。婆婆丁就不能唾手可得了,它伪装性很强,匍匐着,掩映在别的草之间,很考验眼神,有经验的应接不暇,连连弯腰去挖,因为它长得范围广,楼前楼后,公园绿化带里,只要露土的地方,皆有,弟弟院子里开了片菜地,有人笑话他:这是你种的婆婆丁吗?原来小白菜地里长满了婆婆丁,严重地喧宾夺主了。丈夫有天发现了一棵巨型婆婆丁,长得像小扇子,分析可能是因为长在下水道口,肥料上得太足了。
贪心地挖了不少野菜,按母亲的指导,婆婆丁蘸酱吃,蜇麻子,鸭子嘴焯水,炖土豆,真如母亲说的,粗粝,扎嘴,但终于过了野味的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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