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姑奶是地主家的女儿,据说老爷爷非常有钱,拥有一眼望不到头的田地,也财大气粗的娶了四五房妾氏。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又是最小的唯一的女儿,也算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
但是姑奶又是不幸的,因为在她出生的时候,她的母亲不幸难产死掉了。也正因如此,更收获了父亲对她的双倍怜爱。
在幸与不幸中,姑奶度过了她风平浪静的少女时代。
我并没有见过姑奶年轻时候的样子,但我想她风华正茂的时候定是个美人。因为后来虽然年老了,但一笑就满脸皱纹的脸颊依然是白净柔顺的瓜子脸,双眼皮虽然随着岁月下垂了,大大的眼睛也稍显浑浊,可还是让人能够想象得到年轻时候的圆润明亮。配上挺直的鼻梁,还有薄薄的爱和人说笑嘴唇,怎么能不相信她年轻是个美人呢!
美人迟暮,还很小的我喜欢姑奶,只是因为觉得她随和的性格令人倍感亲切。
姑奶住在乡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奶奶家里住上一段时间,她管奶奶叫六嫂。在仲夏的夜晚,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常常穿着同款的月白色偏襟大褂,头上梳着她们那个时代流行的发髻,摇着蒲扇,坐在有粗大梧桐树覆盖的院子里,就着微微的夏风,靠着竹编的躺椅里聊天。
姑奶爱讲故事,我们小孩便都喜欢挨着姑奶坐,听她讲流传在古老传说中的鬼怪故事。
姑奶没有孩子,我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她只有一个传说中的丈夫,据说是国民党撤到台湾的时候,那个我从未见过的姑爷因为是国民党员,便也抛下姑奶跟到台湾去了。
姑奶一直孤零零的在乡下和城里奶奶家来回走动,别人都说她可怜,但我每次看到她总是笑眯眯的,一副很快乐的样子。从我这个小孩子的眼睛里,一点都看不出她独自生活几十年的孤寂与可怜。
生活为何没有善待有钱,却没有儿女所累的姑奶?据说姑奶当年缔结的婚姻也是门当户对的家庭,姑爷也算是有才干的青年。但是这一切都因为时代的趋势而出现了戏剧性的起伏,姑奶家成分不好,后来也迫受了一些苦难,她锦衣玉食的生活也就此消失了。
因为姑爷在时候她就没有生育,所以后来与她同宗的一个侄子便过继给了她,一直同她生活在一起。
有一次过节,母亲带我同去乡下看望姑奶,我才见到姑奶所生活的环境是一个宽敞整洁的院子,她只占了偏隅一角一间不大的房间,其它宽敞的房间都让给了侄子一家居住。
姑奶与她侄子的关系如何,我并不清楚。只记得她在奶奶家呆的时候,看起来会更快乐一些!
奶奶的子女众多,保持着封建大家庭对老人的孝敬。奶奶在众多子女的护佑下衣食无忧,也常常惦念姑奶一个人孤苦无依,便常常打发子女去乡下看望她,或者把她接来城里同住一段时期。因为奶奶的照拂,我的那些叔伯姑婶便对姑奶也格外热情。
但是这一切被阔别故乡几十年,突然被从台湾返乡探亲的姑爷给打破了。姑奶听说失散音讯多年的姑爷要回来,那激动的心情自不必说。家里其他亲戚也怀着殷切期盼的心情,都渴望着姑爷能早点回来。
时隔多年,我想到在那座历史久远的小城,还充满封建大家族沉默守旧气息里的我们,为何会有那种莫名的激动?一是因为大陆整体还很穷,对万恶的资本主义既充满了好奇,也有向往。二是很好奇土生土长的姑爷离开故乡这么多年,在台湾这么多年,有没有多长个鼻子或眼睛出来?
姑爷前后回来两次,阴差阳错我都没见到。只看到一张照片,是他在台湾拍的全家福。他在台湾又缔结了新的家庭,后娶的太太看起来比姑奶要年轻二十岁的样子,有一双已经成年的儿女。姑爷看着也年轻,染得乌黑的头发,有养尊处优的气度。
他回来给很多人送了礼物,有手表和一些金银首饰。据说还给了姑奶一笔巨款,具体是多少,没有人清楚。反正就是姑奶从有钱到没钱,又从没钱到有钱了。随着姑奶的有钱,很多人都说姑奶变了,变得不是那么好相处了。我一个孩子也分辨不来,只是看到姑奶却是很开心。从姑爷回来以后,姑奶的开心又提升了一个层次,因为姑爷承诺姑奶,以后会把她带到台湾去。
姑奶的这个愿望,一直到她临终时也没实现。当时明眼人一看都说姑爷不可能带姑奶到台湾去,因为姑爷在台湾有新的家,他不可能带那么苍老,又完全没见过世面的姑奶去台湾。虽然姑奶嫁给他以后并没有过几天舒心日子,并且为他痴心守候了那么多年。姑爷唯一做的就是一直与她通信,并且给她经济上的补偿。
生活为何没有善待有钱,却没有儿女所累的姑奶?姑奶变成了有钱的姑奶,虽然衣着生活看起来与以往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但是脸上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可是这样的好日子也并没有持续多久,某一天起夜的时候,姑奶不小心摔了一跤。她本来就有高血压,从此以后就半身不遂了。
住在城里医院的时候,我的那些叔伯姑婶轮流去照看她,我的母亲也去。后来有一次母亲对我说,你姑奶说让我照顾她,然后把她的钱全给我。我母亲说,我才不敢,就是现在,她的侄子已经怀疑这边的亲戚不知暗中坑了姑奶多少钱?谁还敢主动提出去照顾姑奶!
姑奶和这边好几个亲戚说了同我母亲一样的话,但是没有人敢答应她。最后还是被她的侄子给接回乡下了。
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姑奶了,只听母亲和其他亲戚去探望姑奶后所叙述的事情。他们都说姑奶太可怜了,没吃没喝的。亲戚们去看望姑奶买的东西,都被他侄子收了起来,饭也不好好给她喂,连水也常常不给她喝。这些亲戚回来心疼的流眼泪,也没什么办法,因为他的侄子是她的法定监护人。
生病后的姑奶并没有撑很长时间,就去世了。据亲戚说,姑奶去世的时候都没有人知道,因为当这些亲戚赶去的时候,尸体早已僵硬多时了。
姑奶去世后,常有亲戚感叹姑奶的身世,说她命苦,幼年丧母,成年失夫,老年无子。一个人到底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不何至于此?姑奶是让我第一个感知到有命运这回事的一个人。那时我常常很悲观的想,如果一个人真的被命运所拘,那真的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姑奶并不是一个坏人呀!她没有很深的恶习,对人也算随和可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也无法摆脱命运的左右,最终落得这样一个下场,真是令人可叹。
我想到了自己,自己是什么样的命运呢?是不是这一生也只能随命运逐流,根本无力去改变自己的人生呢?
生活为何没有善待有钱,却没有儿女所累的姑奶?就这样过了许多年,当我明白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的道理后,我再去反思姑奶的命运,我才发现姑奶虽然算不上一个坏人,但也没做过什么有利于别人的事情。她只是个思想空洞的老太太,虽然侄子靠着她长大,但是显然她并没有对侄子进行过有益的教导,因为到最后,她的侄子关注点上只在钱上面,对她完全没有一点亲情的顾念。
早期虽然生在富裕的家庭,她的几个哥哥也都受了良好的教育,但是不知道她是因为从小失去母亲的缘故,还是家里本就不重视女子的教育,所以她并不知道与人为善为何物。没钱的时候没能力助人,有钱的时候也没有有效的将金钱用到利益别人的方面。
中国人非常讲究“福报”。但是显然姑奶这一生,并没有给自己积攒下什么福报,所以最后她的结局是悲惨的。
曾仕强先生说,人这一生能够依靠的除了自己的父母,年老后就只有依靠孩子。他说现在有很多人说自己老了以后不靠孩子,那么他问,那你老了以后要靠谁呢?总会有躺在床上动不了的那一天,到那一天自己怎么办?
“养儿防老”这个中国人总结了几千年的经验之谈,相信会永不过时。因为人都有老的一天,都有动不了的一天。等到那一天,如果你没有孩子,只有钱,相信会变得很危险。没有钱也没有孩子,结局也会很悲惨。
当然有了孩子,没有教育好,只认利益不认人,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我想这世界只有一条路可以通向美好的未来,就是不间断的与人为善。如果你选择不婚不育,那么一定要不间断的与人为善,将自己所有的生命能量都用来利益别人,这样给自己攒下的“福报”足够多。那么相信老了以后,愿意帮助自己的人也必然会有一些。
如果有了孩子,也同样要想尽办法与人为善,让孩子从小就生活在与人为善的熏陶里,孩子从小具有善知善念。那么等自己年老以后,相信孩子会比较具有良知,不会只拿利益来衡量父母,自不会放任年老的父母在孤寂和悲惨中死去。
人有善念,天必佑之。这个护佑相信是自己选择用什么样的态度去生活,所得来的。请相信改变命运,一定是从拥有善念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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