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呼唤

孔子说，发愤忘食不知老之将至。我常想，一个老人，要怎么过一份老之将至呢。

我的奶奶，是一位实打实的八十五岁高龄的老人了。不过，日子到是越过越有“杀伐决断”的气息了。

老人家平时没事，就喜欢小区里乱晃，你只要在下午三、四点，或早晨散步，遇见她这种美丽的意外，太多了。你能常常地发现，路上一个瘦小的背影，是她；或街角那几个老人聊天的阴凉处，有她；也有可能，你正准备去她家，就会在某处拐角听到一声，去哪儿，我家吗，一起走，这还是她。

有天下午，阳光特别好，我想带她出去散散步。出门时，我们商量，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她喜欢出门带着一个特别的老人车，是个椅子的模样，却有轮子，老人家出门推着它，路可以走稳点，累了就坐上去。这会，她又带上了车，只是我本想挽着她，来一点温馨的关怀，就见她直推了椅子出来，门“哐”地一声关了，干脆地下了命令：走吧！于是我就乖巧地跟着她，随她走。她说这条路好，咱们就走哪儿；她见熟人，要停下来寒暄，我就在一边等着，看着她。我话不多，奶奶也不说话，我常常就这样跟着。一路寂寂寥寥，树叶沙沙作响，有小虫嗡得飞了过去，阳光揉着睫毛。我感觉到她很是开心的，因为不是一个人吧，因为后面有个人，有个孩子，跟着她呢。

后来，她开开心心，一边和人打招呼，一边推着车，自然走到一个有阳光的拐角，在几个老人边上停了下来，屁股往椅子上一搭，对我说：你走吧。

我愕然，半晌。说啥也没用，她耳朵也不好，就自己去了菜市场。半个小时后，我领着菜回来，想着送去她家吧。结果，看她迎着我，往小区门口推着车，还和一个老人聊着天，亲切自然“偶遇”了回来的我。对我袋子里的菜，每个都仔细挑了下，我特别买的，她不一定要，不想吃就绝对不拿。最后，在她的椅子里装了的是，半盒豌豆，一把青菜。然后，就放了我，说：你走吧，回家！

奶奶常常一大早来我家，送点早饭什么的。不过，那敲门声，真是不符合她年老体衰的设定。我弟说，那就是FBI进门搜查。要命。一拳，又一拳地砸门，声声都是催命的，厚重有力。估计，是耳朵不好，总想着大家也听不到吧。开门后，她就粗鲁地把椅子往家里一拽。是的，面对门槛，那么重的椅子拎不动的处理方式，就是，拽一下。进来后，先把油乎乎的早饭，直往我弟还在睡觉的脸上放，我弟嗷了一声，放地上。再然后，是到我房里，看看一本又一本的大书，再从阳台往外瞧一眼，再回到客厅，沙发上晃荡下，她走累的脚。

奶奶说，毛主席是我们的恩人啊，每年都换新的毛主席贴着，近几年，新贴了习大大和航母。奶奶说，电视剧里这样“奶奶们”都不是凡客，天上飞，一个能打很多人。这么多年，奶奶一个人，在家不知道追了多少电视剧，《三生三世》自然也看。奶奶也说，好多个晚上，那么安静，睡不着，就睡不着了。下午不敢睡，怕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每天那么多时间，干什么呢。奶奶常说，她从来没想过要活到这么大，能到八十岁就是活一天是一天，从为人父母一路来经历了多少磨难，从三年自然灾害，从小时候做童养媳，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是“老之将至”，但一位老人，真正的时光，真的是数出来的。他们已经在岁月里磨光了眼睛、听力、触觉、健康，他们慢慢地走着，随时光一点点消逝。这是你的亲人啊，他们带着多少往昔，带着一身荣辱，带着曾经风尘，带着你的故事，要走远了。

我记得，一位做社区服务的朋友说，他服务过一位独居老人，这位老人身份证的背面贴着，坑坑破破，泛黄的卡片，有一段漂亮的手写字：亲爱的，小芬的身份证。不觉心颤，那是谁曾经的呼唤呢？

5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