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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华与风骨兼具的风尘女子严蕊

才华与风骨兼具的风尘女子严蕊

作者: 天山冰女 | 来源:发表于2022-09-24 16:58 被阅读0次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第一次读到这首词,我就被惊艳了。其风流袅娜处,和黛玉诗竟有几分相似。

    虽是淡淡的表述,却道尽了心底的悲凉与无奈。缠绵悱恻,余韵不绝。

    在诗中,作者将自己比作一朵花。实际上作者就是一朵花。

    她叫严蕊。

    从名字中,我们也许就能捕捉到几丝旁人不察的命运的蛛丝马迹。

    蕊是花朵,一朵羞怯娇柔,将开未开的苞骨。

    严是严寒,那是天气的寒冷,是命运的无情,总之她是要经历一番彻骨的摧残,方能将芳香洒播地更加浓烈。

    我不知道严蕊是否是她给自己取的艺名,但这名字刚好象征了她短暂然又传奇的一生。

    严蕊,姓周,字幼芳,天台官妓。这里的天台应理解为台州。

    当我得知严蕊曾在台州服役时,更是对她多了一分莫名的亲切和好感。

    台州历史上的名人何其多也,但是如严蕊这般才华横溢、坚贞刚烈的女子却不多见。她的知名度虽不及苏小小、李师师、柳如是、董小宛之流,但她的故事亦是可堪传播,况且她身上曾有的坚忍、不屈、亮烈难犯的禀性,即如须眉也有所不及,简直可称得上刚烈的女丈夫了。

    严蕊出生于南宋中期的底层家庭,因为生活艰难,被迫沦为营妓。但是她生得风流俊俏,颜貌冠绝一时,且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王孙公子远道慕名而来,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不计其数。

    因为在台州营妓卖艺,她与台州太守唐仲友相熟。唐仲友是金华籍的大才子,少年高才,风采风流,是当时赫赫有名的金华学派的三大创始人之一。严蕊仰慕他的才华,他也欣赏严蕊的才貌品性,才子佳人,惺惺相惜,心灵相通。

    当时南宋有一个规定,即在官府酒席上,允许官妓陪席助兴,但不许私下有私情。唐仲友尽管对严蕊渴慕良久,但一切都遵照法度,不敢越雷池半步。但在酒席之上,却对严蕊多加关照。每逢节日良辰,必招她来助酒。他知严蕊精通音韵诗词,有时也想考考她。

    那日春光明媚,桃花李花竞相争艳,唐仲友摆席设宴,他给严蕊出了一道题,命她以红白桃花为题,作词一首。严蕊不假思索,拟得《如梦令》一阙,红唇轻启念道: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桃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

    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王国维说诗词有三个境界,分别为句秀,骨秀,神秀。他说:“温庭筠的词,是句秀。韦庄的词,是骨秀。李煜的词,是神秀。”神秀就是抓住事物的本质精髓,看似轻轻淡淡,却句句是神来之笔。严蕊此词亦是如此。她不去描写桃花、梨花的形状,亦不去描摹它们的香气,但在她的笔下,简单吟哦之下,桃李娇弱,别有风韵。

    此词一出,唐仲友立刻拍手叫好,并赏了她两匹缣帛。


    又一日,正是七夕时节,良辰美景,秋光正好。唐仲友又设宴于府上。

    这次唐仲友的一位好友谢元卿也在场。谢元卿是极豪爽之士,平日仰慕严蕊之芳名,却无缘一见,今日在此相见,甚是欣喜。

    有贵客在场,严蕊不仅热情招待,还特地抚琴伴奏,献歌一曲。严蕊生得千娇百媚,言谈举止更是落落大方,歌唱得也不错,让在场的人都几乎听醉了。谢元卿见了,不禁叹道:“果然名不虚传!”频频向她敬酒,自己则一杯接一杯连饮,酒兴愈来愈高。

    脸憨脑热之际,元卿突然生起吟诗弄月的心情了。于是对唐仲友说:“听说严蕊长于词赋,能否让她赋词一阙。”唐仲友说:“有贵客在此,赋诗作乐,应该应该!”元卿即让她以七夕为题,以自己的姓为韵作赋。

    严蕊应允,稍一沉吟,即得《鹊桥仙》一赋,词云:

    碧梧初坠,桂香才吐,池上水花初谢。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

    蛛忙鹊懒,耕慵织倦,空做古今佳话。人间刚到隔年期,怕天上方才隔夜。

    此词应时应景,又做得文采斐然,元卿听了,不禁跳将起来,叫道:“才思敏捷,真是天上人也!我辈何德何能,能有幸亲沾芳泽!”赶忙取了个大碗,倒了满满一碗酒相敬:“一定要幼芳干了此酒,以略表小生钦慕之意。”

    严蕊也不推辞,接过酒,一饮而尽。

    太守唐仲友见此情景,心中了然,于是撮合二人。当晚元卿就去了严蕊府第,从此二人缱绻欢喜,日日相处,直至元卿钱财荡尽,才依依离去。

    有了台州太守唐仲友的提携,严蕊名声日噪,慕名前来的公子哥儿更是络绎不绝。严蕊也忙于陪酒作乐,一日都不得闲。

    如果此生就此过下去,无波无澜,倒也平静。然而想不到的是,因为一次文人之间的赌气相争,严蕊却被卷进了一个漩涡中。

    淳熙九年,也就是1182年,她被朱熹抓进了大牢。

    朱熹是有名的理学大师,当时提举浙东常平茶盐公事,就是管理茶盐税收之事,刚好做了唐仲友的顶头上司。作为金华学派的代表,唐仲友瞧不上理学家,觉得他们只是徒有道貌岸然,而朱熹也对唐仲友不满。

    唐仲友曾在背后抵毁朱熹,说他大字不识,朱熹听后大怒,立刻从金华星夜奔至台州巡历。

    因为来得太急促,唐仲友接驾不及,一时来迟。于是存心寻事的朱熹便寻了他的不是,说他“知府不职”。他连同严蕊也拿下了,收入狱中。他以为唐仲友生性风流,必与严蕊有染。即使两相无事,就凭严蕊,一个烟巷中的弱女子,不消几日,便会主动招供。

    可怜无辜的严蕊,她在狱中受尽折磨。狱吏什么样的刑罚都用上了,但仍无济于事。严蕊纤弱的身躯仿佛铁打的一般,任你朝打暮骂,千棰百拷,就是不招。她永远说的是那句话:“按照理数,吟诗侑酒是有的,但绝无它事。”在台州狱中关了月余,又被发配至绍兴,重新审问。

    绍兴的太守见他模样标致绝,说道:“从来有色者,必然无德。”于是用刑罚严加拷问。见她十指纤细,掌背嫩白,又说:“如果是劳作的手,绝不是这样的,所以可恶!”又要用夹棍夹她。执行的人于心不忍,向太守禀报,说:“严蕊脚小,生性娇弱,恐怕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太守说:“你说她脚小么,这是后天揉作的,并非天生如此!”更加施以酷刑。

    严蕊面色日渐憔悴,几乎折腾地不成人样了。但她的意志却如磐石般坚定,她一口咬定,她和仲友无半点干系。弄到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得把她重新关押,以待日后审问。

    到了监牢中,狱官有点同情她,便好言劝她:”你只要招认,并无重罪。女人家犯淫,最重只是杖刑,何况你已经杖责过了,料想也没有重刑。看你身子这么虚弱,也坚持不了多久,还是招了吧。”

    没想到严蕊却说道:“我当然知道,若我招供,绝不会死罪,有什么不可以?但是天下事,真是真,假是假,岂能因为自身微贱,就可以信口妄言,辱没人家士大夫的!如果让我污蔑别人,我宁可去死!”

    她说得凛然正色,义正词严。在监狱灰暗的光线中,也似乎能看到她眼中射出的两道光芒,有着火炬般地坚定。这哪里是一介普通的女流,分明是心中有丘壑、有信仰、有情义的一代英杰!如此的铮铮铁骨,连狱官都佩服地五体投地,他只得劝她好生休息,然后悄然退出牢房。

    这事传至外头,外头便人言沸腾,更是高看了她。


    朱熹和唐仲友交恶,此事闹得极大。显然朱熹已经对唐仲友深恶痛绝了,他先后上了六道奏章来弹劾唐仲友,所举罪证多达五十多之多,说他违法促限催税、有染于营妓、买卖官位、易换报恩寺住持、自私刊印书籍等。

    这些弹劾的奏章都落到宰相王淮的手里。王淮与唐仲友有姻亲关系,唐仲友的弟媳王氏是王家的女儿。他试图将此事隐瞒下来。但是朱熹气急败坏,见上了几章,不见回复,在上第四章时,直接将矛头指向王淮,说他和唐仲友结党营私。王淮见瞒不下去,就将控诉程度较轻的第一状呈给孝宗。并将唐仲友的私辩书也一同进呈。

    孝宗帝却并不表明态度,只问及王淮的意见,王淮故作淡然,说:这只不过是秀才争闲气耳。一句话把事压下来。最后的结果是,唐仲友被免了职,而朱熹也辞了官,告老还乡。

    这件事不仅影响了两位当事人的政治生涯,也对南宋的学术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误卷其中的严蕊,最是惨烈,因为此事,大受牵连,生生地吃尽了苦头。

    为了审理清此事,上面派了岳霖来处理。岳霖是忠臣岳飞之子,为人也非常正直。

    当他看到头发蓬乱、满身血污的严蕊时,也吃了一惊。他非常同情严蕊的遭遇,他说你可以自诉一下身世,再说说以后如何打算。

    沉吟片刻后,严蕊即念出了那首著名的《卜算子》:“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在诗中,她道出了身世凄苦的缘由,这绝不是她自甘堕落的结果,实为命运弄人。就像飘零的落花,她无力自持,风才是她命运的主宰者,她的一言一行全凭风召唤。在茫茫的人世间沉浮,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她还能去哪里呢?好像哪里都没有她的立身之处。等到山花烂漫的时候,我会走的,请你们也不必打听我的去处了吧。

    听完此曲,岳霖深受感动,她的命运真是可怜又可叹。但他又敬她是一个烈女子,不仅将她释放出狱,还解除了她的妓籍。

    此后,严蕊就消失于人们的视线中。就像她预先设问的,她究竟会去哪里呢?有人说,她后来遇到一宗室良人,两人心灵感应,互认彼此为对方的知音,她便跟随了他,一心一意过日子去了。如果真是那样,这也不失为一个圆满的结局,这个结局里寄托了人们美好祝福的心意。


    然而,我总觉得这个结局有点仓促,严蕊无缘无故地来了,又无缘无故地消失了,像一滴水消失于海洋,她被沉埋于历史的尘埃中。尽管有人也将她的生平编织成故事,可是这个故事是多么虚无缥缈,无可依凭,像一场梦一般。

    有时候我想,要是她能如像苏小小一样,在西湖边上建一个墓冢,或者如王昭君一样,在大漠上留一座坟茔,这该多好啊。这样我们就真切地知道,我们台州历史上真有严蕊这个切实的人存在过。或者有一件与她相关的物也行。比如某种花。

    严蕊是喜欢花的,从她的取名即可知,由她的诗词亦可知,她多次将花入词,桃花、桂花、合欢,乃至于不知名的山花。

    凭她的行径,我觉得她更像是野花,那种无主流放的状态,那种热辣的刚烈,绝不是家花的娇惯所能承受得了的。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是不是严蕊的归处就是山花烂漫的大山深处呢,她一走,就化为了满山的花朵,既凄迷又浪漫。我们台州的山最宜长柴爿花了,每到春天清明之时,满山柴爿花红艳艳,其色如血,好像杜鹃呕下的鲜血。柴爿花的红,是经过血洗火烤之后的涅槃,也是经霜之后的浓艳。想到严蕊所吟的山花,我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这种花。或许这花可作为严蕊最好的凭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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