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写的,放这里纯粹为了收集整理。
清明的雨又如约而至,你小小的身躯埋在荒山冷坳里,清新的泉水日日绕过你坟前,三月的野花又锦重重地盛开了。不知你稚龄的笑容是否也如花般绽放了?那一年春天,你结束了长久的痛苦,却开始了无尽的孤独。你走了之后,你妈妈说,她夜夜噩梦,那么真实,那么清晰。她梦见你说害怕,梦见你说冷……她的泪就如决堤的河,没有嚎啕大哭,就这么边说边泣,她说好心疼你一个人,说你在那边没钱花,没衣服穿……
小军,我知道你是听不见我说话了,纵有亡魂,16年过去了,你也早该转世为人,重又长成一个翩翩少年了吧?你真的不见了,是你让我初次体验人间悲剧,是你让我体会到童话的无力,世上没有救人一命的仙女,诚心感动不了上天,你依旧死去了,那么可怜,那么可怜地死去了!
那一年是春天吗?我其实记不清了,我记不得外面是落叶还是春花,我只记得你枯萎的身体如同深秋的瘦枝,在被子里轻若无物。癌细胞折磨得你骨立形销,我不敢相信那就是我的小伙伴,就是我朝夕相处温和懂事的小伙伴!你初见病兆时,父母带着你满上海求医,花光所有的积蓄,他们穷啊,可他们不能失去你。那时,你在上海的病房里,说了一句话:等我病好了,叫阿丽给我补课,我落下太多了。你一定不能相信吧,那么强大的成人世界,挽救不了你,而我也等不到替你补课的那一天,你迅速地走向死亡,当医生宣布无能为力时,绝望的父母带你回家了。在家的几个月,你粒米未进,神志昏迷,光靠输液维持残存的生命。我无法想象这是怎样的痛苦,怎样的折磨!我依稀记得你妈妈学过你一句话:爸爸妈妈,我死了你们不要太难过。我不能想象一个11岁的孩子是如何接受自己将要死去的事实?你的心里该有多么恐惧!而这是一种无人可以分担的恐惧,走向死亡的路上,你孤独得令人心碎。
直到有一天傍晚,你突然说话了,只说了一个字:粥。癌细胞只会肆意扩散,就这么躺着,绝无好转的可能了,你这突然恢复的精神,让大家都感到不祥,只有12岁的我,还盼着是奇迹出现。我们都来看你,你妈妈指着我说:阿丽你还认识吗?你们都一起玩的。你无力回答,妈妈说:要是还认得,你就眨眨眼。于是我看见你微蹙起眉心,听话地眨了一下眼睛,两颗饱满的泪珠,顺着凹陷的鬓角潸然滚落。啊,你是还认得我!我悲从中来,从大人们的神情中我明白了,阿军好不了了。此刻我多么恼恨故事的虚假,没有仙女,没有奇迹,那一刻我不再迷恋童话,不再相信永恒,我的童年,就是在那时彻底结束的吧?我看着你,如此陌生,甚至不敢相信这就是你,怀疑你是否还在别处玩耍,摇头晃脑地说着不太好笑的笑话。短暂的回光返照之后是油尽灯枯,第二天清晨我爸爸说:阿军昨天半夜死了。我好难过,你真的死去了;但我也感到安慰,你终于不再痛苦了,一切都结束了。我折了一只纸拍,小时候我们一起在后院里拍打着玩的那种四方对折的简易玩具,我在夹层里写了一句纪念的话,放进了衣箱。我怕将来会忘了你,所以,要存留住这段悲伤。
你的死去,是第一次触动我心魂的死亡,如今那个纸拍不见了,可我还是记得你,记得这份久远的离殇。今年清明节,你父母又来给你上坟,他们买了一件好看的衣服,还有手表、手机,当然这些都是模型,然而,衣服是真的,我看见纵横的棉质纹理,是一件挺帅气的格子衬衫,我的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我低头不语,其实我很想问你妈妈:这是给11岁的你,还是给长大了的你?折叠得很好,我看不出大小,但这个样式看去,应该是给一个青年小伙子的。你只比我小一岁,你妈妈说,如果你活着,一定大学毕业,在哪里上班了。因为你那个弟弟都在读研究生了,当年你比他还聪明,还努力啊!我不敢问,怕惊动伤心的人。你妈妈还说:等天冷了,再烧一件厚衣服给你。只要提起你,她的泪就跟当年一样决堤,她的痛就和当年一样鲜活,白发人送黑发人,年年上坟哭泣,这是一生也无法释然的悲伤!
我固执地相信你是死在春天里,你孤苦无依,就让那漫山的野花陪伴你小小的坟茔,我就不去看你了,家乡没有到别家人那儿上坟的习惯,我不好矫情。反正去了也是徒悲伤,阿丽写下此文纪念你,用字甚浅,11岁的你那么聪明,一定看得懂。我还要继续尘世的旅行,而你永远留在了父慈母爱的11岁,留在了那个春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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