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天真岁月人真瘦 | 来源:发表于2019-11-27 08:53 被阅读0次

    从简文中学出门只有左右两条柏油的林荫路。顺着两条道路走下去,一直走两个小时,仍然只这两条。就在这道路旁,坐落着一户户独栋或集中村落。这里就是望群村,一个好似低维“线型”世界的国家级扶贫地区。

    7月13日,我们带着《关于农村早期教育现状的调查问卷》和《访谈提纲》,从简文出门百米,敲响了望群村第一户人家的门。那户主老爷爷正坐在院子里杀鸡,初时见我们尚且拘谨好奇,待我们说明来意后,一手捧着光溜溜的鸡,另一手生动演绎,就这么开始讲述自己的生平事迹。老爷爷的三个孩子都考上了大学,却都因为家庭经济困难没有入学。“我供他们一直上到了高中,这是我的义务。大学,我负担不起了。”他说起曾经重复过无数次的故事,说他的大女儿在艰难的90年代,捡到一个装有上万元的包裹,归还了失主。“强盗培养强盗,父母怎样,孩子就怎样。不管做什么教育,道德都是第一位,我一直是这么说的。”从这户人家离开,队长惊叹不已,她说,这个家庭的教育是非常成功的。可是,物质的匮乏局限了它的成功。

    这天起,我们一路沿着护南宫大道采访,一边留意有无3岁以下的孩子,打算邀请他们参与一些动作实验。一天早上,鉴于日头越来越毒,我们进了一家小商铺,一眼就瞧见一群小朋友,其中有个2、3岁的孩子,又有一个是我们称病的夏令营学生。被抓包的学生甜甜地喊过“老师好”,就躲回对面家里去了。我们把问卷给了老板娘,一边有如吃小孩的魔鬼一般喜滋滋的看那幼儿。年轻的老板娘和她的子女有着如出一辙的大眼睛,并且盛着满溢的善意。我竟不知成年人也能有这样天真的面容。她高效地配合了我们,甚至指出了一些我们没有强调的内容,又教她的孩子:“拿些饼干给哥哥姐姐吃”。这是一份非常准确的问卷,而它的被试代表着望群村的现在和未来。

    我们找到临近一户人家,一位奶奶在门外,许是对我们保有警惕,因而没有吱声,只瞪着眼睛瞧我们。我猜想我们之间存在社会文化的差异,有些怯懦。但是门内出来了一位阿姨,尽管已经上了年纪,行为举止却非常大方,也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这时老奶奶也放下了戒备,凑上来搭话。我不禁为我的偏见感到羞耻,暗暗要求更加地放低自己。

    接下来我们被幽深的小路和吠叫的大狗吓退了,探了好些路都没有人家,或者门户家门紧闭,门可罗雀。这一切有如我的故乡——贫穷落后逼迫着人们背井离乡。我们翻了一座山,到了另一片农田,这里不似前路像小城的郊外,倒像是我的家乡,或者中国普遍的农村,没有柏油和庇荫的大树,没有肉眼可见的扶贫基础建设。但有另一种风景,稻田里水稻随着微风摇晃着层层波浪,使我感到了怀乡的忧愁和喜悦。

    泥泞的小路边是一户大院里囤着谷米的人家,我们隔着大院打了招呼,顶着大黄狗的威吓说明来意,这户人家里都是人高马大的中年人,大叔们一听我们是下乡调研的学生,就笑起来,说我们胆大,还说你们能调研出什么?又笑着对骑车归来的叔叔说:你来看看这些学生的问卷。大叔们的大嗓门包围着我们,我们不好再问,问过路就告别了。尽管受了取笑,我却很喜欢这些直爽的人们,他们院里的器械、粮食,和他们的欢声笑语,无不昭示着勤恳劳动为这座老龄化、幼龄化的村镇带来的勃勃生机。况且,我们能调研出什么?此前没有答案,此后就有了。

    我们在这天的返程中做最后的努力,希望多争取几份问卷。我们瞧见一名在篱笆地里劳作的妇人,她穿着单薄破旧的褐色长裙,或许是劳动专用的,她身材高大丰满,又带着“劳动的臃肿”,正从菜园里扛着一摞竹子回家。突然一张小脸出现在菜园的墙后,他太小了,糯糯的一团,正是我们合适的“实验对象”。我们从这种对人类幼小生命的寻找中得到了无比的跃雀,上前招呼,那母亲停下来听我们,然后请我们稍等,扛着竹子进了杂屋,又邀请我们喝茶。她如此温顺,抱着她的安静的孩子答我们,在四壁空空的家里平静温和地说,孩子的爷爷奶奶都去世了。这一幕深深地击中了大家的感性神经。

    可我一直魂不守舍地回忆着菜园里的一幕,感到仿若从世界名画里走下的光辉母性——我回忆着那对母子,仿佛看见玛利亚怀抱耶稣。他们之间温情黏着,犹如脐带尚且未断。这正是我的专业苦苦追求的几乎最绝妙的亲子关系——“无条件的积极关注”。我热爱那母亲温柔的眼睛,苦于自己的浅薄而无法将这景象以艺术形式完整表达。这名质朴的农村妇女让我难以言喻地倾慕。这个家庭箪食瓢饮、一贫如洗,可这个家庭的早期教育在精神层面已经胜利。这个家庭不幸,并且幸运。

    几日间,我们又采访了些农户,有独自坐在院前的头发花白的老人,岁月把他的智慧取走了,但他的眼睛迷惘又善良,他听不懂我们的话,却想要留下我们。也有热情的老奶奶,从他们每家每户必备的热水壶里倒出必备的滚烫的茶叶开水。我们永远不约而同地一点点饮尽,为着“成拙”的背后是“弄巧”,是和开水一样滚烫的赤诚。还有一直邀请我们留饭的妇人,一时失神地看着队友美丽夺目的面容,喃喃道:“你们是条件优越的人。”还有患有眼疾的阿姨,一边友善地答我们,一边常常在被注视时条件反射地抬手掩目,使我不敢再惊扰她。偶尔也有中年的男性,自称“寒舍带孩子都是女士亲力亲为”,对我们的问题无法回答。

    这种种一切都远超我的预料,这个小小村庄教给我的,远远多过我作为望群村夏令营的教师教给孩子们的。我热爱它,并且感谢它。它使我看见它的现在,也使我看见未来,使我看见它的美好,也使我看见悲哀。我们继承了去年的同一研究地点与同一课题,却依然在时间紧迫下没能按照原计划建立起望群村的早教机构,没能带给它更多的改变。但师大教科院与望群村的对接没有结束。可喜的是,我们获得了今年新时代教育专题调研报告的特等奖第一名。我们的研究在继承着,望群村的一代代也在继承着、展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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