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活

他再次抓起纸巾擦唇角，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瞥见纸巾上干涸的鲜红，他满意地笑了笑。

  食物，是能量的来源，口腔内牙齿咀嚼，在舌头周边细腻地滑动，渐渐成了糜状物，然后畅快滑下口腔，在肠胃里被消化。

  能量是这样传递的，温暖也是如此，当你喝下一杯水，冷暖自知，呼吸日月光华，感受到不同的温度，云雾在鼻翼翕动时被吞吐，是清凉还是愉快，或者清凉本就是愉快。

  他想起曾经的一个夜晚，既不久远，也算不上近期，说是特殊，也不过是寻常的光景。

  月亮冰凉，桌椅冰凉，鼠标冰凉，信息通过电脑显示，通过键盘输入，通过光纤输出，这一切概不出冰凉。

  在那个晚上，唯一的温度是他自己，事实上，哪个夜晚唯一的温度不是他自己呢？

  想起人生中所有的故去的事，感慨一声自己的年轻，在年轻的桂冠上，织进去两条衰老的枝条，这与时光无关，衰老有时是天生的，能量不足的人从未年轻过，能量充足的人也从未老去。

  说回那个夜晚，那个夜晚他想到了很多，每个夜晚他都想到了很多，思虑太多的人算不上聪明，他明白这一点，所以做事不能太过复杂，基数太大，稍稍一乘，就将超出他的负荷。

  电脑显示器上有两个人的对话，一个是他，一个是陌生人。

  他对我们而言也是陌生人，但是选择了他做切入点，咱们就权且当做与他相识。

  “你可以试试。”

  “试试吗，以生命为代价吗，这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蠢笨，一身横肉，我不缺蛋白质和能量，我缺少的是精神，是情绪，是复杂的东西，是人体内稀少的永恒。”

  “你从很多人那里掠夺过了吧，你还缺少一样东西，找了那么多年，你还没明白吗？”

  电脑桌前的他在发抖，兴奋地发抖，他不圆满，所以他感觉冷，他还差一样东西没有掠夺到，也不知那样东西是何物，没有目标的追寻持续了很久，现在将会有一个答案吗？

  月色下的他脸开始抽搐起来，他原本算得上俊秀，阴郁的俊秀，冷的俊秀，令人远避的俊秀，抽搐的脸丢掉了俊秀，只剩下阴郁，冷，逃离。

  “你很穷对不对，你自以为聪明，在这世间却从未得到过成功，所有的计谋，只有在杀戮展开时才发挥得了作用，你渴望爱，可是在你第一次杀戮过后，你就失去了爱的资格。”

  另一段信息在飞速生成，键盘噼啪作响：

  “你有过所谓的成功吗，在世间，你是被人仰望的对象吗，这些问题我希望你回答，但是毫不重要，我想知道的是，你有过爱吗，哪怕被人爱过？”

  “我，是成功的，至于爱，我们都没有爱人的资格，我们的爱是贪婪的，我们是为了对方的能量而爱，这样还不如消化，至于被人爱，从未有人见识过我们的真正相貌，有什么爱可言呢？”

  “那你还是比不上我，曾经有一个人见过我的真实相貌，血淋淋的，残酷的，腐朽的，臭的。”

  “那倒是挺好的，现在呢？”

  “已经走了。”

  “行吧，不谈这些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来找我？”

  “优雅的猎人总是会寻觅好的时机，告诉我你的身份住址就行了。”

  看完聊天框最后那行信息，他掏出一本烫金的本子，把地址写好。

  现在是夜吗？

  依旧是夜，但是白日已开始浸染，这些光辉越来越浓郁，无息的扩散。

  很快就是第二天了，他将要出击了。

  什么是好的时机呢，所谓好的时机，就是他动念的时候，这时候他才能全速运转他的一切，在此刻，尽情燃烧。

  痛快的燃烧，这是他最爱的时刻之一，这时战鼓响起来了，在黑夜下，军队黑色的洪流吞没每一寸空间，大旗连绵在舞，天地战栗。

  他潜入，他寻找，他找到了。

  一个威严的男人站在他面前，一个愚蠢的男人站在他面前。

  他摸出精致的刀片，刀片将会划开人的喉咙，人会捂着喉咙倒下，倒下后的人是食材。

  燕子一般逼近那个男人，双手灵巧地舞动，刀片生光，削掉的是血，骨，肉，空间，阴影，与光。

  一刹那，那个男人喉管被划开，血出来了，很多血出来了。

  男人倒下，持刀片者开始最后一次哀悼，临别前的吻，爱他，离开他。

  男人又站起来了，持刀片者讶异无比。

  男人一拳击中他的头颅，他听见了颅骨裂开的声音，一阵晕眩冲来，晕眩要逼他倒下。

  可是他不能倒下，持刀片者回忆起来，所有回忆都在催促他站立，催促他进攻，催促他胜利。

  他立稳了，刀片再一次出击。

  男人的腹部被划开，肠子跑了出来，恶臭扑鼻。

  肠子，食物丰富的野狗也会抛弃。

  他要赢了。

  男人还是没有倒下，他的脸奇丑无比，他的身材魁梧至极，他的身躯就像胡乱浇筑的铜像，他的仇人为了羞辱而铸此铜像。

  他再次被击中。

  这次他离开了地面，身躯棉花一般轻轻飞开，即使落地也是悄无声息。

  蚊群雷鸣，蚊群把他包裹，蚊群保护了他。

  他快倒下了，男人走了过来。

  “愚蠢，其实我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会被死人打败？”

  “死了？”

  “第一次攻击就杀死我了，但是我还没倒下，像你这样，明明还能站着就站不起来的人，比死还难看。”

  他疯了一般撕咬男人，不顾所有用餐礼仪，此刻与能量无关，他仅仅想吃了他。

  许久过后，他满嘴血肉，男人身躯残乱。

  “我给了你缺少的，今后你要代我活着。”

  男人死了。

  他走了出去，他会更加强大。

  莫名的悲伤笼罩了他，不为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该死，而是为了他自己。

  他会更加丑陋，明明拥有了所缺，依旧还得吃人生活。 

  爱与被爱的资格，失去的更为彻底。

  看着眼前的世界，就像看到了镜子。

  镜子里的自己，是否活着，是否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