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12

​​苏小姐嚎啕着来到诊所。她在诊疗室里哭得很伤心，安抚她的护士是一个很有礼貌，很年轻的文静女孩儿。

“您足足哭了四十分钟，一定受到了很严重的创伤吧。”女孩儿用温柔的语气对苏小姐说，眼里充满了关怀与同情。苏小姐一边点了点头，一边用纸巾擦拭着眼角的泪渍。

看到苏小姐的情绪略微有了平复，在旁边等了许久的心理医生开始说话了：“苏女士您好，我是为您接诊的心理医生。您内心任何的愤懑、不满与焦虑的负面情绪，都可以放心地与我分享，我会竭诚帮助你恢复到健康的心态。”

“是我的男朋友！”苏小姐停止了啜泣，她打起精神，低沉而缓慢地讲述着：“今天早上，我去我的男朋友家，结果撞到了他跟四个男人……”说到“四个男人”的时候，苏小姐忍不住哽咽了一下，“他竟然在跟四个男人 群P媾和。”

苏小姐期待能得到一些同情的回应与反馈，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医生与护士的脸上毫无波澜，甚至无动于衷。

“然后呢？”医生平静地问道。

“难道这还不够吗！？”苏女士诧异地问道，然后把目光转向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年轻护士，期待她给出一点共情的愤恨。

护士懵了片刻，然后一脸困惑地问道：“您是说，您早上去男朋友家，正好撞见了您的男朋友在跟四位其他男性从事多性伴侣的性实践活动，是吗？”

“是的，是不是很过分？”

护士没有说话，脸上依然保持着微笑，但是眉宇间却露出了些许不解。

“我想确认一下，这就是您刚刚难过的全部原因，是吗？”医生云淡风轻地问。

“你们什么意思啊？”苏女士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有些恼羞成怒，“我的男朋友，偷吃，跟男人，还是群P。我被我的男朋友绿了耶，看到我头上绿油油的一片了吗？”

苏女士用手指很夸张地在头顶转了一圈，然后目光再次定格在护士的脸上。

护士僵硬的笑容里透露出了一点尴尬，挤出了一句：“您的头发……是黑色的，不绿。”

“苏女士，您能否描述一下，看到自己的男朋友跟其他四个男人发生群体性行为的时候，您为什么会难受呢？如果您撞见他跟四位男性一起吃饭、喝茶、打牌，也会有同样的心理反应吗？”医生礼貌地问道。

“性关系怎么可能跟‘吃饭’、‘喝茶’、‘打牌’相提并论？！性是私密的，排他的！我的男朋友不管跟多少个人、不管跟什么人在一起吃饭、喝茶、打牌，我都能够接受。但是群P就是滥交，有体液的交换，很脏！况且又是跟四个同性……”苏女士越说越气，可身旁护士脸上的笑容却逐渐消失了，甚至露出了些许不耐烦。

“对不起，我打断一下您，苏女士。输血、器官移植都会有体液的交换。难道你会觉得接受多人献血或者器官移植的人很肮脏吗？而且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强调性别……”护士用依然很动听的声音问道，但是却少了先前的温柔。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苏小姐的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分贝，“你怎么能这样想，性行为跟献血又不一样，它就是，很不一般！” 苏小姐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暂时还没想好性行为跟吃饭、医疗以及其他形式的娱乐方式相比到底特殊在哪。但是她很容易就想到了社会规范对性的特殊要求，“要不然我们的道德伦理与婚姻制度为什么要谴责、惩戒滥交与不忠呢？”

护士眉毛蹙起，然后很耐心地解释道：“婚姻制度早就已经消亡了。经过群婚制、一夫多妻制、一夫一妻制、性爱婚分离的独联体婚姻制，再到多夫多妻制的漫长演变，这种反人类的强制性社会礼教制度终究是灭亡了。性是人类最基本的生理需求，跟吃饭、社交同等重要。只要所有的参与者自知自愿，任何形式的性实践都是一种互利互惠的美德。我不知道您为何这样敏感。只要存在把性划分成洁净与不洁这样的话语并由这种话语支配着欲望，那么性压迫就会持续存在。”

“怎么可能？你们怎么能有这么淫乱的想法？那传颂了数千年的美好爱情故事还有什么意义？”苏女士感到匪夷所思，语调也由于激动变得尖锐起来。

 “苏女士，我很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是我对爱情这么玄学的名词了解不多……您可否先给我具体介绍一下什么是你所理解的爱情？”医生诚恳地问道。

“爱情这么通俗的名词你竟然都不了解？爱情就是爱情，即使当柴烧也是美的。你难道没有读过‘关雎’、‘牛郎织女’、‘孔雀东南飞’吗？”苏小姐乜斜着看着医生，哂笑道。

“看过，在课本里。不过这些课文都是跟‘夸父追日’、‘精卫填海’这种课文一起出现的，不过是被艺术美化与神话加工的文化构建罢了。苏女士，你既然相信爱情的存在，是否也对夸父、精卫的真实存在确信无误呢？”医生问道。

苏小姐总觉得医生的话不无道理，但总觉得怪怪的，又不知是哪里奇怪。从问诊最开始，护士跟医生的三观就不断地挑战自己的常识。她想为爱情辩驳，可琢磨了半天该如何论证“爱情”是一种真实的存在。

看到苏小姐陷入了沉思，迟迟没有给出回应，医生继续说道：“苏女士，我能理解你心中的焦虑与困惑。您对不切实际的某种存在有着深深地执念。但是你要理性地看待‘爱情’这个概念，它不过是在古代社会为了维护一夫一妻制的家庭单元结构，社会、文化、教育灌输给平民的‘必要的虚构’罢了。”

“哼，一派胡言。”苏小姐轻蔑地说道，“爱情才不是意识形态的产物。当我看到我的男朋友跟四个男人群p的时候，我分明真切地感觉到了嫉妒。嫉妒，是检验爱情的标准。它总是伴随着爱情一起产生，爱一个人，就希望能够得到他，独占他，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

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的护士在听到苏小姐的话后，脸上短暂地闪过了一丝厌恶的表情，因为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世界上竟然有这么自私的人。人人生而平等，人不是物品，都应当被尊重。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有想要把别人占为己有这么可怕的想法呢？怕不是个控制欲极强的变态吧？不过护士并没有把她心里的厌恶说出口，她只是在心里大大地翻了个白眼，然后悄悄地抬起屁股挪的离苏小姐远一点。很快，她的脸上就恢复了职业性的礼貌微笑。

“嫉妒也是后天环境构建的产物。嫉妒是‘心灵的疾病’，是不健康的心态，你不应该任由它支配你的生活。”医生规劝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担心爱会被分享。苏女士，请问你是独生女吗？小的时候有没有受到过什么创伤？”

“什么意思？”苏小姐不明白，怎么爱情里吃个醋也算有病了，“我不是独生女，我有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妹妹。”

“这样啊，那么请你回忆一下，当你的妹妹来到这个家庭之后，你父母对你的爱有减少吗，这是导致你成年后不能容忍亲密关系中出现他者的原因吗？”医生追问道。

“没有这种情况。我从来没有嫉妒过我的妹妹。我们一家人感情都很好。我的父母不同居，他们各自有各自的性伴侣，他们都很幸福。我的哥哥跟我同父异母，妹妹跟我同母异父，我小的时候跟妈妈和妹妹一起生活比较多，但我的亲生父亲也很爱我。”苏小姐说。

“既然这样，那我认为你的独占欲也好，排他性也好，嫉妒心也好，全都是由于后天文化因素导致的。”医生低头一边书写病例，一边继续对苏小姐解释：“嫉妒源于封闭、狭隘的文化认知，比如一般来说，在资源充足的条件下，孩子不会因为父母要给自己生弟弟妹妹而担忧父母给自己的爱被瓜分，而是会为家庭即将迎来新成员而为父母感到高兴，这才是健康的心态。但是在某种文化与教育的熏陶下，的确会出现有孩子担心弟弟妹妹会剥夺父母给自己的那份爱，甚至会嫉妒乃至伤害已经诞生的弟弟妹妹。这就是后天文化灌输给孩子个人主义思想导致的结果。我们一般人如果听说自己喜欢的人有了好的性经历或者新的性伴侣，第一反应也是为对方高兴，只有少部分心理扭曲的人才会感到嫉妒。嫉妒心是现代社会最不受待见的负面情绪。你应当克服自己的嫉妒心，努力提升自己让自己更吸引他人的性趣，而不是要求、控制别人按照你一个人的意愿行事。”

苏小姐已经生无可恋了，此时她只想摊在诊疗室的沙发上：“天啊，你们一定是疯了……你们竟然否定一对一稳定的伴侣关系，却支持泛滥的多边性关系！你们难道不怕感染性病吗？”

听到“性病”一词，医生跟护士面面相觑，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性病”这个词了，从这个平凡的妇女口中说出这么一个生僻又陌生的词汇让他们一时不知该怎么接。遥想到古代的时候，一个艾滋病就能要了人的命，而现在只要婴儿出生时注射一支疫苗，基本所有的传染病都能被免疫了。活在81世纪真是太幸福了。

“好的苏女士，我大概了解您的症状了。下面可能需要您填写一份性满意度与性倦怠指数的问卷，可能会占用您一部分时间，希望您能根据自己的情况真实地填写。”

护士毕恭毕敬地递上一份问卷表。在苏小姐填写问卷的过程中，护士安静地陪在她的身边，脸上绽放着甜美而温暖的笑容，而她的脑海里却早已经通过颅内手机芯片跟若干闺蜜抱怨起来：“你们知道吗？刚刚我们接诊了一个女变态，竟然因为自己的男朋友跟朋友们群P哭了四十多分钟，嘴里还说什么爱情啊婚姻啊什么的，想要独占与控制伴侣，简直像是从21世纪穿越来的，真是笑死人了。”闺蜜们纷纷发来回应：“天啊，都已经8012年了，怎么还有这种人存在？”“她是不是还想开个‘爱情班’教善男信女谈情说爱呀？”“这种冥顽不灵的老古董，你们还治什么？直接叫她去死好了。”

苏小姐很快就填完了问卷，医生仔细评估了一下问卷结果，摇了摇头：“苏女士，你的性压抑程度极深。我认为你患上了‘爱情情结症’， Love Complex，属于‘情结症’的一种，已经严重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与社交了。”医生思索了片刻，问道：“您最近有没有玩过什么脑波交互游戏？”

“恩……有的。”其实，苏女士不仅玩过，最近还一直很沉迷一款脑波交互游戏，叫做《穿越2018的爱恋》，这款游戏沉浸感极强，可以穿越回21世纪体验古人的爱恨情仇与禁忌的性关系，十分刺激，她昨天还通宵玩了一晚上。

“恩，那就说得通了。脑波游戏可能对少数人群有副作用，如果玩得太久的话会影响大脑里的一部分认知，产生返祖现象。最近已经出现了几个跟你情况类似的病人，不过在情感认知方面出了问题的你还是第一个。”医生转过身，从背后的文件柜上取下了两个小册子，“你放心，这病其实很好治。”

“你怎么能说爱情是精神疾病？爱情中的承诺与忠贞的品质是多么伟大，你们怎么能蔑视它们的存在？心理学果然都是政治化的，根本不是真理！我没病，病的是你们！我才不要治什么‘爱情情结症’，真是太荒谬了！”

苏小姐怒从中来，冲动地起身准备离开，要不是护士起身扶住她，她现在已经破门而出了。“啪”的一声，医生把两本精致的小册子丢在了桌上，小册子的封面吸引了苏小姐兴趣。其中一本小册子的封面是一个英俊的裸男，身材健朗结实，眼神深邃，温情似火；另一本小册子的封面上则是一个性感的裸女，面容姣好，气质高贵冷艳。

“请问苏小姐，您的性取向是？”医生问道。

“异、异性恋。”苏小姐离开的心动摇了，屁股又坐回了座位上。

医生把桌上英俊裸男封面的小册子递给了苏小姐，说：“这里面是我们的男性性理疗师名单，请从里面选择两名以上的性理疗师，他们会配合治疗你的‘爱情症结症’。”

苏小姐翻开了男性性理疗师小册子，每一页上都有一个男性的全裸写真：阳光美男、筋健帅哥、粗犷猛男……应有尽有。每一个都雄姿英发，秀色可餐，令苏小姐心驰神往，难以取舍。

“怎么治？”苏小姐明知故问道。

“就是让你选择的性理疗师同时或轮流与您发生多种形式的性实践活动，直到‘爱情情结症’的症状减弱至消失，最少3个疗程就可以见效。”

“这得花不少钱吧……”苏小姐的心里又纠结又忐忑。她打心眼里想把这些理疗师从扉页到封底全都选个遍，又怕花太多钱。

“不用担心，全民医疗早就把性理疗全面涵盖了，您的所有治疗过程将完全免费。”

“真的吗？”苏小姐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过，性理疗需要您本人签订知情自愿协议。我对您的诊断结论已经给出，如果您不肯接受的话，可以选择到脑科进行进一步的检查。”

“不不不，我信任你，我相信科学。来吧，知情自愿协议书的签名在哪签？”

“右下角，这里要签你的姓名跟签字日期。”护士耐心地指给苏小姐签名的位置。

“今天是什么日期来着？”

“8012年7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