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事

                                       

身后事

  儿时，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自己生活，所以那时候的我总是觉得我的世界就是妈妈，她在哪里，我就会在哪里。她离开家乡，我就随她离开家乡。我们在他乡生活的几年里，很是苦楚。

  人总是奇怪的，地域排斥感特别强。记得我和妈妈离开河南去到武汉的时候，周围的人，在听出河南口音的时候，露出鄙视的眼光。住所附近的孩子会把我围起来，转圈唱：“乡里伢，喝糖茶，打臭屁，窝骒马”。现在从字面看起来，也是没有侮辱的意思的。那时候的我，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是乡里伢呢？为什么乡里伢就必须是被嘲笑的那一方？我想不清楚，却也无能为力，在他们围着我唱儿歌的时候，我只是蹲在地上，捂着耳朵，闭着眼。我不想听见他们发疯一样的尖笑声，也不愿看到他们一个个变了形的笑脸，太恐怖了。你们笑什么呢，叫什么呢？就只因为我是一个从别的城市来到你们城市的外来客吗？

  每每这个时候，妈妈会冲过来，冲散人群，把我抱起来，我会搂着她，在她怀里，特别委屈的哭起来，我记得我会用河南话说：妈！我怕！周围的小孩马上会传来刺耳的笑声，他们会学着我的口音叫到“妈～～我怕”然后哄笑着满意的跑开了。

  我很依赖我的妈妈，从没有想到我们会分开！现在，每次，我带着孩子去动物园，当看到袋鼠母子，或者考拉母子的时候，眼泪总是止不住的留下来。

    在他乡的时间总是漫长的，长的让我看不到边，我们的生活却没有越来越好。妈妈告诉我，我们还是回老家吧！我心里是喜欢的！我爱那个家乡，没有人会异样眼光看我们的家乡。可以妈妈却是为难的，我现在才能明白，一个因为丧偶，，被爸爸本家逼着走头无路，又没有办法回娘家的女人，最后还要回到那个地方。那种害怕，不就是我在这个城市所感受到的吗？那种嘲笑，眼光和胆战心惊的斥责！

    回到老家，妈妈便开始了奔波，我被寄养在了姨妈家里。我总是很想她，她不是在山东进水果的路上，就是去广州批服装的长途车上，我很是想她的。不过还好，那是她有了摩托罗拉的bb机，我会每天给她留言，然后在公共电话旁等着电话回过来，大大多数是不会有回电话的，毕竟不像现在，手机随身拿着。

    后来没有几年，妈妈去世了。都说：姨是亲姨，舅却不是亲舅。我几个姨对我说，你去求求你舅。让他们男人，去你爸那边，问问，你妈能不能埋到你爸家祖坟，把他们埋一起。我的舅舅们却都不愿意管这个事，说是妈妈带我走时，就做出了离开家的选择，他们也没有什么脸面去我爸家那边说什么！也是因为，这样了原因，妈妈没有进爸爸家的祖坟圈，也没有被舅舅们同意埋在本家祖坟。他们问我，让一个十岁的孩童去选择自己母亲应该埋在哪里！当时，我是没有哭的！一个绝对不相信妈妈会去世的孩子，他要用什么理由去把眼泪哭出来呢？我当时只是觉得这个躯壳不是我的妈妈，是认错了，妈妈或者是迷路了，或者是觉得回来面对这个家族，或者是面对我，太累了，所以选择了逃避，但肯定不是死亡！我坚信着，所以心里是没有悲伤的。可是所有的大人，都看着我，问我这个躯壳埋在哪里？我说：和我爸埋一起吧！舅舅们说，这个道理讲不通的，亲家不会同意！我说：那就和姥姥埋一起。舅舅们说，没有这样的事，不合规矩的。后来，就埋在了爸爸家族墓地的外面，中间隔了一条路，孤独的一个坟头。

    我总是不相信这些的。我总觉得她不放心我，不可能不小心自己就这么去了。可是姨妈每年还是逼着我去那孤零零的坟上烧着纸钱。每年都去，可是心里却默念，这不是你，这不是你。

    再后来，去了别的城市上大学，直到工作我很少再回去。姨妈会试探的打电话问我：清明了，你要回来吗，不过路途太远，不回来也行，只是一个念想。

我是没有回去的。渐渐的，我发现我也不喜欢回到老家了，如果回到老家，下来火车，往事便浮现脑海，这些都是我不想再想起来的。

  可是随着时光流逝，我开始愿意回去，我愿意跪在那个坟头上去说说话，诉诉苦，我会说：我养的狗生了三只小狗，天天叼着，不松口，后来满月了，没舍得送人，可是养着也烦，就挑了三家人品顶好的邻居，他们也喜欢，我买了三套狗碗，狗绳，衣服，笼子，买齐全了给人送去，他们问我为啥，，我说条件就是，每天遛狗，让狗妈妈能天天看到这仨狗就行。

    我会说：我单位，霞姐的母亲，得了老年痴呆，天天要推个小车让霞姐带她去公园，还必须扎个红头结，真是好笑呢！

    我还会说：在过两年，我在别处买的房子就建好交给我了，到时候，我给你说地址，你自己来。我每年回来，很辛苦的。有了自己家，我就不来这里了，你去找我，我就在新家花园给你送衣服，烧钱，可好？

    时间过了没多久，姨妈给我打电话，给我说，老家城市建设了，我说是好事啊。姨妈又说，修路了，那坟给修进去了。我脑子一片空白，修进去是什么意思？？姨说，施工队施工的时候，提前通知了，每家有坟的，一个坟头一千块，要起出来，再找地方葬。你舅舅们说，你太远，工作又忙，就不要通知你了。我说：起哪里了？姨说：舅舅们商量了，公墓是买不起的，也不想再麻烦，就没有起，修路给修进去了！后来她再说的什么话我也没再听进去，我挂断了电话，哭的停不下来，后来电话又响过来，我接起来，我姨说，你别哭，只是个念想的，修路的时候我去了，我给你做了记号，我知道在哪，你再回来我带你去，能找到的。不会丢，肯定能找到。

    我哭着停不住的点头。心还是放下了，能找到的。

    那年清明我早早请了假，赶火车回去，接了姨，就跑去，姨说是三环公路，，我打了车，在三环路旁，转了好几圈，姨说，当时她跑来看了，有棵树，白桦，长可高，分俩叉，往高处长，和别的树形长的不一样。三环路上全做了绿化，我姨带我走了很远，我一直哭，把这些年的不舍，委屈，把对这些人的怨恨，全哭出来了。姨一直给我说对不起，说她年龄大了，七十多了，脑子真的不行，怎么会记不住呢。怎么就找不到了呢，。

    那天，我们走了很远，走了很久，没有那棵长很高，分俩叉的白桦树。我还是在那路上，烧了纸钱。只是后来再也没有回去过。

    我和他去看了张艾嘉的电影《相亲相爱》，回家路上，他问我，你说，你老了，你想怎么办自己的后事。

    我笑着对他说：这辈子被你抢了来，死了，真不能再委屈了自己，我得在我的老家火化了，埋在老家的公墓，我的根源在那里，妈妈，爸爸都在那里，我必须葬在那里，可能不会有孩子，可是亲戚们，外甥，外甥女们还是有的，我不想他们会像我一样，像个傻子一样现在路上这里找找，那里找找。我想安安静静的被人怀念。

    他说不行，必须和他葬在一起。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对于玩笑般的命题，何必太认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