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了。
这车行得很稳,那英文说不利索的火车司机果真没骗我,日本车不管看起来多破、多烂,都是好车。稳,而且安全。
我呆呆地望着那凝固的蓝天,耳边是一如既往的风声。偶尔参杂着小孩的尖叫和狗吠。五月的北海道真是热啊。我的汗水可能已然渗透这货车的铁皮,和那不停漏的机油混合着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画出这一路的轨迹。
我转过头看看奶奶。她睡得很沉。真不愧是个吃苦耐劳了一辈子的老人家,在暴晒下、在充满鱼腥味的货车厢里还能安然入睡。她小小的身子起伏着,眼角挂着总也不坠落的眼泪。
我的目光抚摸着老人干干瘦瘦的耳垂、脖子上渔网一样的褶皱还有那颗挂了十多年的泪珠。她的呼吸平缓急了。我忍不住勾住她的手,睡梦中的老人家躲开了。
她的手真暖。
闻着那鱼腥,我感觉自己被丢到垃圾处理站。胃部挥之不去的疼痛、混着那作呕的冲动向上涌着。我赶紧转过头去,缩住后脖颈、拉长喉咙,把嘴巴张得像濒死的鱼,大口呼吸,终于狠狠地咽下喉咙里的臭气。
解决完这生理冲动后,我大口地喘着。腐烂鱼腥味一团团地飞入我的肺里,但已然引起不了我的呕吐欲。哪那么容易,我可是个在这种恶心环境里身经百战的人。
我看着奶奶,想着到达稚内后,她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情郎了,便心里一股股暖流涌动。
我望着那凝固的蓝天又睡着了。两个时辰后,传言从不会抖的日本货车突然高高颠起,让我在梦中坠落。我惊恐地睁眼,那呕吐欲又开始冒。我便赶忙捂着嘴,悄悄地望向奶奶。
老人家六十岁后最受不了惊吓,七十岁后骨头脆得像苏打饼。可是她还在睡着,那颗泪却被振掉了,在脸上滚下去,跑出一条水迹。
我把嘴上的手在衣服上蹭蹭,轻轻地探过去、抚上她的人中。她的鼻翼不再收缩了,可她的嘴唇还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我抱住她,全神贯注地听着她的胸腔。
突然间,我在这五月北海道的烈日下失温了。我的奶奶,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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