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 牌
中国人最引以为骄傲的,不是四大发明,也不是改革开放以来解决了温饱问题,而是很早就发明了赌具。在很久以前,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包括谈情说爱都是阿Q式的直奔主题。生活很是单调乏味,毫无情趣可言。自从老祖宗发明了骰子、麻将和纸牌,人们的生活就变得丰富多彩起来: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不分男女老少,对此都乐此不疲。正如孔老夫子站在黄河岸边感叹浩浩东去的河水一样:逝者如斯乎,不舍昼夜!
其实,孔夫子是倡导赌博最早也最具影响力的人,他说:“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正是他的圣人地位,他的号召力不知比起当代影视明星为某产品代言的宣传效果要大几千万倍。可惜当时不时兴收广告费,不然,那笔酬金比他辛辛苦苦地教授学生收几块干肉要多多了。
圣人之言就是哲学。夫子的意思是整天吃饱了无所事事,还不如打打牌,下下棋(赌几个小钱儿无所谓)总比闲着好!所以,现在的人,解决了温饱问题,酒醉饭饱之后,与其撑的难受,还不如推推牌九,打打麻将,没事找事,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当然,任何事都会物极必反,打牌赌博,原为无所事事者消遣所设,一旦上了瘾,反倒成了一项重大事业来完成,结果使自己不堪重负。前几天看新闻说一中年男子在牌桌上连续工作了三天三夜,遂引起心脏病突发,最后在送往医院的路途中告别牌朋赌友,总算彻底得以解脱了。
在中国再没有哪种职业比打牌赌博这一职业的准入门槛还要低的。君不见无论是政府招公务员,还是企业公司招员工,哪个不设置各种条件?又是学历要求,又是年龄限制。相貌要端庄,口才表达能力要强。附加条件还要有几年工作经验,又是笔试又是面试,那程序比起过去皇帝老儿招赘驸马爷还要繁琐。但要想进赌场,入牌局,只要舍得输几个钱就可以,其它什么条件皆可蠲免。我们村就有一个光棍儿,文化程度:初识字,年龄:再过三年就可享受国家五保待遇了。家庭状况:一口人,住房为集体安置房。属在挡立卡贫困户。主要经济来源:政府按季发放最低生活保障金。低保领到手后的当天晚上必过几把牌瘾。其牌技如何,于我等十窍只通九窍之辈不好评论,他的手却是长年浸泡在马桶里才抽了出来的。不消几个回合,刚领到的最低生活保障款就进了别人的腰包。牌场不欠赌债,无钱自动被清除牌局。出局之后,其心痒仍还难忍,就坐在别人傍边义务指导人家出牌。可是往往被指导者反不 领情。轻则骂他混账王八羔子狗逮老鼠,重则推搡他几拳,吼一声:“滚他妈远点!”可他仍不甘心,说人家看着好牌不会打,总之惋惜加痛惜。打牌者免不了反唇相讥:“你会打?你会打就不该输得精光!”看看自己无重新入局的希望,别人又不欢迎他的义务指导,只好悻悻然幌回家去。便越想越气,一气之下,干脆睡他几天几夜。直到肚里饥肠辘辘,无法忍受了,不得已才生火煮点东西吃。——又要度日如年地等待下次领了低保款才能重返“赌坛”。
打牌赌博,每个人的社会地位不同,其心理状态也是不同的。《红楼梦》里贾母打牌“我不是小气爱赢钱,原是个彩头”。她的身份地位都很高贵,其派头也大。她有鸳鸯女士做她牌局里的机要秘书或是高级顾问。她是真正按照孔圣人教导参加此项活动的。贾环属于社会地位偏低,又比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弱势群体有优越感的异类,打牌赢了自然高兴,输了就耍赖。他与做服务员的莺儿掷骰子,“接连输了几盘,就有些着急”,明明自己掷出个三点,硬说是个四点,“伸手便抓起骰子来,就要拿钱”,全然不顾自己“有优越感”的身份,还连累其母遭贾府领导凤姐儿的一顿辱骂。赵姨娘养出这样不思进取的下贱坯子,自取其辱也在情理之中。前些年,查处了一个贪官,他多次包专机到澳门豪赌。他的心态又与众不同:假若赌赢了,他就发一笔横财,若输了呢?赌资是公款,国家的钱,人民的钱,他不心痛!
作为第三产业,开赌场无疑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无论赌客是赢还是输,你的台桌费、茶水费、保护费、服务费等等他们都得给,你是稳赚不赔。“赌场”名声不好,只要你稍有商业头脑,不一定非得在营业执照上填写“赌场‘’两个字,填写这两个字,工商管理部门也不批的。怎么办呢?聪明人多着呢!如“乡村娱乐中心”啦,“棋牌乐”啦,“闲情雅趣室”啦。一个人的乳名可以叫“狗娃儿”,长大了,取个叫得响亮上得台面的官名,叫什么“高富贵”。名字变了,人还是这个人嘛!当代俗谚有“十亿人民九亿麻”,所以提供赌场赌具的服务行业就应运而生了。有的还催生出产业链。有些片区或乡镇治安民警与麻将馆老板暗地相约,适时抓赌,往往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赌客正在兴头上,或正急着捞本,被天降神兵的突然一袭击,一个个都措手不及,只得乖乖认罚。这时,赌场老板出来打圆场。打圆场的老板出来的不能太早,也不能太迟,要恰到好处,要做得天衣无缝,不能有半点做作的痕迹。这样,既捞到了好处,又赚足了面子,还为以后的生意铺宽了路子。真可谓一箭三雕也
有一个女人,公公婆婆在家种地。自己带着七岁的孩子在集镇上租房陪读。男人在外下煤窑打工,每个月寄两千块钱给她母子俩做生活费。这女人把孩子送进校园后,也是无事可做,就去麻将馆里光顾了几次。初学打牌,一来有赌局里的热心人手把手地教导指点,二来有别有用心的男人故意输几个钱以讨其好,这样,牌瘾就上来得特别快,沉迷其中如入世外桃源之境,流连忘返,“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着迷之后,就不能自拔。小输三两百,大输三五千,赢家逼着索赌债,女人许诺晚上到她住处去取。男人会意,再打几牌也无妨的。最令人痛心的是,因她有了“公务在身”,无暇顾及孩子。七岁的孩子在自己煮面条的时候,不小心踩翻了垫脚的凳子,孩子被半锅开水兜脸泼下。当有人给她报信时,她目不转睛眼不离牌地回答:“这一牌打毕就来。”结果,孩子被送进医院,诊断为三度烫伤。小生命倒是保住了,可孩子的脸却留下了永久性的伤疤。这伤疤更留在了孩子的心里。
一个老大爷,自己不打牌赌博,却常常说到打牌赌博的好处。有一次我问他打牌赌博的好处在哪?老人说:“在我爷爷手里,我们家有几百石的课税,我父亲赌博输光了,上辈人都说我父亲是败家子。不想在土改的时候,略有一点田地的人都被划为地主,唯独我父亲是贫农,哈哈,你说,这不是打牌赌博的好处么!”
打牌的好处说不尽。我的邻住就是靠打牌起家的。他开始在矿上打工,从一个耙子工做到井下领班,再从领班做到矿工队小老板,一路走来,是靠了他的勤奋和机智。凡下矿的民工,大到矿主、工头,小到提着脑壳卖苦命的工人,没有不打牌赌几把的,只分赌大赌小而已。工人的赌注只能下个五块十块的,工头儿一晚上几十上百万的进出是常事。做工人的不是不知道本大利大的道路,他们根本就不是豪赌的那块料。我那邻住前几年下矿也是做工人,虽然经常打牌赌博,却从没攒下几个钱,每每是借钱打牌,下矿还债。妻子赌气,去南方打工。据说,后来做了一个台商老板的金屋之娇。我的邻住做到工队小工头儿后,手头赚的钱也多了,意识到在赌场上,只有舍得下大本钱才能做大赢家。他终于赢了一把,说是自抠了一张二筒。这张二筒到底让他赢了多少,事不关己的他人不得而知,反正在集镇上最繁华的地段修建了一幢楼房,楼顶上装饰了一张巨大的二筒。二筒是被镂空的,里面可以摆放八张赌桌,除开三十二个人聚赌,还能容纳三五十个看客。它是这个集镇上的标志性建筑。他不仅换了老婆,还在家里开了赌场(麻将馆),馆长一职,非他继任妻子莫属。麻将馆就开在他楼顶上的二筒里。每到次日凌晨,摩托车、小汽车的发动机声,在他的院子里组成喧嚣的交响曲。周围的居民是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好用被子捂着头睡觉。由此可见,打牌是能够致富的。至于那些因打牌而倾家荡产的,那是手气不佳,牌技欠缺,加之自己不思退路,一宝押到底地勇往直前,不知悬崖勒马,最终落入万丈深渊,怪谁?
有一点令人想不明白的是:我的那个已经发得晕了头的邻住在一张牌桌上栽了跟头,自己用一根电线在一家旅社里作了了断。我在参加他的葬礼的时候,心涌无限感概:这么风光的牌场中人也有输不起的时候,你怎么连贾环都不如呢?目睹他遗留在房顶上的那张熠光四射的巨大二筒,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矣。
中国人发明了赌博,还有另一大贡献,就是推动了出版业的迅猛发展。我平时爱逛书店。逛的多了,就不难发现:无论大小书店里的出版物,除了中学生的《押题秘法》、《XX速成》等各类辅导教材被摆放在最显眼的地方外,就是《风水堪舆》、《麻将秘诀》、《千手指南》、《博弈厚黑学》等最为畅销。
对于打牌,无论是孔夫子的大力倡导,还是梁启超先生“只有读书可以忘记打牌,只有打牌可以忘记读书”之名言的推波助澜,爱者自沉迷其中,厌者自敬而远之,乃至对打牌人赢输与否都嗤之以鼻,总之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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