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瓷都

在瓷都呆上几天之后，临别竟然有了一种难以割舍的离愁别绪；这不禁令我自己亦感到莫名其妙。到这个岁数，也走过一些地方，见过一点世面，离开时，除了故土，离开时从未心生一丝眷恋之情。尤其是那些号称旅游城市的地方，进去之后，就把你当黄羊了，即便自然风景再好，一次之后，你绝不想去第二次了。

景城不大，城市的样貌并不如想象中的气派、豪华，似乎与古镇名城的地位颇不相称。大街两侧楼宇中间夹杂着不少灰旧的三四层的小楼，看上去似乎不怎么协调。也没有什么特别豪华气派的高楼，在远处一打眼就能让人一震。乍看去跟赣省某些县城亦强不到哪里去。因为没有大拆大建，也就不容易看到很多建筑工地，没有高高伫立的吊机轰隆隆地作业施工。城区的不少建筑依着地势而建，高低错落，红砖配上灰色的顶部，显出一种亦这座城市相匹配的匠心来。

如何评价一个城市。我有一个偏门心得，只要这座城市闹市或繁华大街是否每隔一段就修建一座公共厕所。如果没有，我觉得这个城市对旅客是不友好的。在景城，你大概不会有憋得火急火燎的窘迫。有些细微之处设计和考量，虽然很不起眼，却很能体现一个城市的文明程度。

景城普通人的收入并不高，两三千块，然而，它的物价维持着相对低廉的水平。没有大拆大建的好处是，城市没有像吃了激素般快速膨胀和扩张，导致房价、物价拉得畸形的腾贵。当地不少人有私房，不用买房。而景城的房价也不算贵，甚至赶不上赣省的一些县城。我到的头天晚上，小区门口道路两侧摆满了小食摊。在如今很多城市、尤其是大城市难得一见的夜市，摊主有年老的，也有年轻的，用一个三轮运过来，支起塑料棚子，摆好塑料桌凳，卖点煮粉、炒粉、馄饨、饺子、烧烤、烤犁等夜宵，价格也不贵，十来快一份。食客还真不少，可打包带走，可在棚内现吃。我那夜酒足饭饱，还是被喷鼻的香味诱惑，忍不住要了一份炒粉，十块钱，味道很不赖，撑到肚皮发胀都舍不得停嘴。这可是浓浓的人间烟火。

第二天出门，街边几个老婆婆地上摆了几青蒜、油菜、藜蒿、萝卜、莴苣等青菜，上前一问，几块钱一大捆。后来我才知道，摆摊不是这个小区独有的。只要不妨碍交通，摆摊是不会被驱逐和追赶，也没有至没收工具危险；因而，普通人即便不做工，摆摊一月赚两三千亦非难事。加之城市不大，骑个电动车去哪里都方便。两千来块买个电动车，给上牌照，畅通无阻。整体算下来，景城的生活成本相比其它城市算是很低廉的了。这就给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一种闲适和从容。

景城的空气温润潮湿、干净清新，吐出的痰不会有脏东西；水质极佳，家里自来水的水龙头接一杯水放几天照样清透，没有任何杂质。城市四周多山多水，山岭植被葱茏，市内不少地方亦有小山，树木繁茂。景城大约是为极少的市内保存着较为原始生态的森林公园的城市，不事雕琢，减少人工斧凿，使得公园呈现出真正的天然之景，天然之趣。我想，千百年来，瓷质的烧制需要大量的上好木柴和上好的水，以制瓷业为支撑的这座城市更早地懂得呵护这一方山水，绝不会急功近利，涸泽而渔。大约也是这种独特的自然环境，景城的肉、菜、汤都很鲜美，能吃出食材本来的味道！

无疑，景城特殊的地理位置、自然资源为制瓷业带来得天独厚的条件，宋、元、明、清的官窑、御窑都设在此，帝国调动全国最优秀的工匠、画师聚集于此，南北陶瓷制作技艺相互吸收、交融，官窑与民窑亦相互吸收、交融，使得景城陶瓷工艺始终引领全球，景城的陶瓷制品一直受到追捧。

瓷器制品需要经过许多工序，每个工序出现了一点瑕疵，那么不可能有精美的作品出来。因此，每个工序之间相互协作、沟通，须得形成一种有效的合作和分配的机制才行。无疑，整个行业上下链条很早形成了一种工业化社会才会产生的机制。这就带来了一种开放、包容、平等文化。而不像其它传统行业，走着走着就走向封闭守旧，很容易被时代所淘汰。明清两代，朝廷故步自封、拒绝接受外来文化。而景城却更像一个独立的商业小社会，绚烂珐琅彩和广彩，便是中西文化的交融，在用用料、绘制技艺上亦有吸收借鉴。瓷器不仅仅是精美的商品，更是一个文化的载体和媒介。它集中的承载了不同文化、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相通的价值和审美。即人类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瓷器制品具有很强的实用功能，同时又有很强的艺术属性，可以一边使用，一边欣赏。

景城经过千百年城传承下来的技艺；独特的开放、包容、合作的文化，以及相对行自由的氛围，吸引了数以万计的景漂，他们为陶瓷工艺不断注入新的活力和创作力。在书画方面有一技之长的年轻人比较容易赚到不错的收入，过上体面的生活。对于那些有艺术家梦想的人来说，景城更是一个理想所在，沉下去做个匠人，生活有了保障之后，留出来的时间便可以心无旁骛地追逐自己的梦想。不少年轻人通过自己的作品或专长很快就让自己变得富有起来。这在其它地方、其它行业更多地依赖业务之外的、年轻人所不具备东西，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传统社会有士农工商的等级几分，文人士大夫是看不上匠人的，即便是技艺高超的大师，也不会被载入史册。而他们传承下来的作品就是最好的记载。

我猜想，像我一样大都市被快节奏、高效率驱策的喘不过去的人们在景城呆上一阵就会舍不得离开的。尤其是有着传统文人情结的那种类型，一技可足以糊口养家，河边或进山辟出一地可耕，大居室可读可写，朋辈可吃酒，可谈业务，可聊艺术，生活像彩绘一般可以不紧不慢从容地过着。

这才是人生活该有的样子，本来的面貌呀！

而很多人追逐了一辈子，离得越来越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