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回到家,坐了还没有两分钟,我姐挺神秘地看着我,「咱大姨嫁了。」
她说的大姨,是一个远房亲戚。我看了看我妈,我妈没出声。我觉得有些意思,就问我姐是怎么回事。我姐说,「也不知道咋想的,七十多岁的人了,孙子都多大了,还跑去伺候人家,咱大姨这人真是......」
我这才听明白。七十四岁的我大姨,去了邻村的一户人家,给一个八十岁的老汉做伴儿。这桩「婚事」,是老人儿子给张罗的,他看着父亲年纪大了,没个人照应不行,就托人给寻个老伴。说是老伴儿,其实就是伺候老头儿。一个月给老太太九百块钱,能待就待想走就走,不办结婚手续也没有其他仪式。
他在我大姨的村里做点小生意,于是把这事托付给了隔壁。隔壁的这户人家,恰好跟我大姨相熟。她知道我大姨一个人在家,大姨夫走了也有三四年了,就鼓动老姐姐接了这个茬儿。
这时候我妈说话了,「重孙子都五岁了。」
我喝了口稀饭,想起大姨的模样,竟觉得有些轻快。我说,「这不是挺好的么。我大姨也一个人好几年了,这也有个人说说话。」
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可能是因为父母的婚姻幸福,我对于婚姻始终是盲目的乐观。我希望所有的婚姻都幸福,所有的夫妻都能白头偕老。对于我来说,原本好好的夫妻俩,一个人撒手走了,另一个人独自过活,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
每每遇到这样的情况,我总是暗暗地希望,留下的人能再结良缘,不至于孤单终老。我姐却不赞同,「图啥呢么,这么大年纪了......」
我问我妈,「一个月给九百块钱?」我妈说,「立过字据。月月给钱。」我说,「挺好的,有个人说话,还有钱拿。」
一个月九百块钱,对于一个乡村的老人,意味着什么呢?
早些年,农村的老人,是没有养老保障的。老人们上了年纪,失去劳动能力以后,全靠子女或是孙辈赡养。爹娘都是疼子女的,孝顺的儿孙却没几个。晚辈不赡养老人,或者是虐待老人,在农村是极平常的。
到了近几年,农民也有了养老金,可大都是百八十块一个月。老人们劳碌了一辈子,多少会有点积蓄。可这些积蓄,也早都贴补了儿孙们。这点养老金勉强够吃饭,要是有点小病小痛,就得看儿女的脸色了。
大姨的儿孙们,倒也还算孝顺。可他们也不宽裕,给点零花钱还行,有个头痛脑热的,也是犯难的事儿。前些年,大姨的儿子做生意赔了钱,日子越发难过了起来。这几年,逢年过节去看望大姨,我妈不许我们买东西,让直接给大姨红包,也算是贴补一点。
听我这么一说,我妈脸色缓和了一点。她说,「那边管吃管住,一年还给添衣服,这钱就算净落的,你大姨还能攒几个钱。」
一个月九百块钱,一年一万多块钱,对于一个农村老人来说,算是不小的一笔收入了。
我问,「老汉身体怎么样?对我大姨好不好?我大姨过得怎么样?」我妈说她还没问,这事情大姨没跟她说过,她也是刚刚听人家说的。
我姐说了,「哪好意思开口啊,这事情咋跟人说嘛!」
我姐一向周到,凡事为人着想,这事儿却不支持,她自然有她的主张。可是我觉得,这是个好事儿。钱当然是重要的,可最要紧的还是陪伴,我想起了姥姥最后的那几年。
我说,「妈你还记得吗?那时我姥姥总念叨,说你和我爸怎么老有话说?」我妈笑了,「是呀,你姥姥常问我,你俩整天都说啥呢?哪有那么多话说呢?」她说罢这句话,想起不在人世的亲娘,又有些伤感了,「唉,你姥姥可怜啊,整天没个说话的人。」
我说,「对么。子女再孝顺,哪有老伴好呀。我大姨如今有人陪,好歹有个人说说话,比跟着儿女强啊。」
等到了第二天,我妈张罗着要去赶集,在集市上遇到了我大姨。
我妈说,那家的儿子是真精明。他们一家在镇上做生意,家里只剩了老汉一人。你大姨这一去,当了保姆又看了门,人家是一举两得。找个保姆吧不贴心,寻个老伴两个人都踏实。再说了,又不办手续,也不牵扯财产,能行就待着,不行就散了,这样也简单。
我说这不错。老人们再婚,最怕的是子女反对。如今这事是他儿子张罗的,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对待大姨也能客气一点。我问我妈,老汉对大姨怎么样?
我妈说,「三花他妈说了,老汉对你大姨好着呢。你大姨刚洗完衣服,老汉就端起盆去泼水。」想了想又摇摇头,「唉,八十多岁的人了,你指望他怎样呢?说是老汉今天不记得昨天的事,你说这不就是老年痴呆吗?」
我想不出老汉和大姨相处的场面,只能尽量往好处想,又问我大姨觉得怎么样。我妈说,「你大姨说好着呢,说人家对她不错。」又说,「我跟你大姨说了,要是不好就回来,别觉得有啥。」
要说在农村,这样的事情也常见。张罗着找老伴的老鳏夫,手里多是有几个钱的,多半都是领退休工资的。一个月领个几千块钱,能拿出点钱给老伴。可是,七八十岁的老汉们,找的多是五六十岁的。七十多岁的我大姨,能走到这一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我姐说了,「咱大姨这人会说话,肯定把老汉哄得高高兴兴的。」我点点头,能从老太太堆里脱颖而出,我大姨也算是个人物。
临走的时候,我姐跟我说,「二狗他爸年前走了。」
这消息并不令人意外。在人世的最后几年里,二狗他爸让人伤透了脑筋。他得的并非不治之症,却折腾得一家人不安宁。他不肯锻炼,也不配合治疗,成天在炕上窝着,喝水都得人端着碗。就这么着,拖垮了自己的身体,也让家里的人倒了心劲儿。
二狗他妈性子急,对待病人却极耐心,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儿女们心疼母亲,却也拿父亲没办法。二狗他姨看不过去,逢人就念叨着,「活着祸害人呀,还不如早早的死了啊!」这是心疼她的亲姐姐。
我为二狗他妈松了口气,问她现在怎么样。我姐说,「虽说这些年煎熬,可就这么走了吧,老太太一下倒瘦了不少。」没等我叹气,我姐悄悄地说,「有人给张罗着呢。她小学的一个同学,去年春天老婆殁了。两个人正合适。」
我妈说,「人家日子好过。两个人都有退休工资,儿女们也不惦记钱,还能好好地过几年。」
女权主义者可能为此愤怒,我只是由衷地祝她们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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