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美腻的少女
我没有想到李十三最后的结局是在路上死亡，我替他感到遗憾。他心中估计还有很多的大戏没有写完，却再也没有机会写了。
但冷静下来我又觉得这样的死亡也算是死得其所，他是为他所热爱的东西而死的，这死亡就永远不亏。
《李十三推磨》是陈忠实先生的作品，是我读的第二本陈先生的作品。第一本不是为很多人所熟知的《白鹿原》，而是《康家小院》。
读《康家小院》的时候，我被康田生身上的倔强和隐忍而打动，也为勤娃感到不值。正如所有对于美好爱情怀有期待的女孩子一样，我无法接受他妻子的背叛，即便她妻子也是受害者，她最后也为自己的背叛而付出代价。
但当我还没有来得及写下心中的所思所想，让对勤娃妻子的愤怒跃然于纸上的时候，《李十三推磨》却带给我更深的震撼。
这个故事发生在嘉庆帝年间。李十三是一个剧作家，他很早就开始科考，但令人遗憾的是，一直到五十二岁，他才获得一个候补名额。官图受挫之后，李十三选择了另外一种做法。他开始写戏词，《火焰驹》、《春秋配》等就是他的代表作品。
和别的剧作家不同，李十三不仅写词，他还会唱出来。写到情不自禁之时，“娘啊……娘啊……”的戏词就从他嘴里跑了出来。
他一唱出来，就少不了街坊邻居的围观。每次打断他唱词的是他的夫人。李十三这次唱的时候，他夫人又打断他了。
中午吃什么呢？李十三回，要吃干面。
没有干面了。李十三回，那就汤面。
汤面也没有了。李十三说，那就小米米面。
可怜的是，小米米面也没有了。
李十三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生活的困窘扑面而来。他对夫人说，抹下面子再去给别人借点面。田舍娃来得正是时候，他来的时候，还背了两斗麦子。
田舍娃和李十三算是一个好搭档。李十三写词，田舍娃就组织班子唱。田舍娃跟李十三说，戏很受欢迎，他期待着李十三正在写的词。
一直到这里，虽然生活困窘，但还是洋溢着希望。只可惜，这种希望很快又被中断。田舍娃传来消息，嘉庆帝说李十三写的是淫辞秽调，要来抓他。就连田舍娃这帮唱戏的也不放过。
李十三当场就喷了血，我不知道他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但我只觉得有些心酸，一个好好的写词人，竟被折磨至此。
李十三和田舍娃两个人最后一起逃跑。跑到中途的时候，李十三对田舍娃说，“咱俩该分手了。”
“你的命比我的命还重要，哥的戏本就指望你了。”
两人最后还是分了道逃亡，田舍娃的结局并不知晓，但李十三却在途中吐血而亡。
李十三死之前想，他不想被抓住，他要死得远一点。不可让他的夫人恓惶，也不可让田舍娃看见。
小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吐出最后一口血，仰跌在土路上，再也看不见渭北高原上空的太阳和云彩了。”
读到这儿的时候，浓重的凄凉感如海水一般把我包围。我心疼李十三的死法。我心想着，这样一个在戏剧创作上深有造诣的人，即便是死，也应该死得辉煌，而不是仰跌土路。
陈忠实先生在附记里面写道，李十三其实有原型，是陕西地方的李芳桂。而他写的那些戏，虽然生前没有闻名于世，却在他死后几乎被中国各大地方剧种都改编演出过，经近二百年而不衰。
“不会说普通话更没听过南方各路口音的李十三，如若坐在湘剧京剧剧场里观赏他的某一本戏的演出，当会增聚起抵御嘉庆爷捉拿的几分胆量和气度吧，起码会对他点灯熬油和推磨之辛劳，添一分欣慰吧！”
读《李十三推磨》第三遍的时候，我忍不住又去推敲了一遍李十三到底是被嘉庆帝要抓捕自己而吓死，还是因自己辛苦写的词被当成淫辞秽调不被重视而气死。
他应该是被气死的，我觉得。毕竟当一个已经六十二岁的高龄还在为了生计而去推磨的老人写下那些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琢磨的戏词之时，毕竟当一个只要有干面吃就已经满足的剧作家在路上逃亡之时，他在乎的已经不是自己的那一条命。
他在乎什么呢？在皇权高于一切的嘉庆帝年间，他能为了戏词而反抗逃亡，虽然这种反抗不是揭竿而起，但已经足够的震撼人心。他在乎的是自己的词，他跟田舍娃说，“你的命丢了，本子也甭丢。”
我突然想到李十三那部未完成的戏剧，如果他没有在逃亡途中死亡，恐怕现今台上又能多一出优秀的戏。
我将一直对李十三怀有敬畏之心。当他能够在皇权为尊的时代选择保护自己的戏词而不是烧毁的时候，当他能够热爱自己的所爱而不顾生活的困顿不顾自己生命的时候，他的形象真的就这样高大起来，宛若崖上挺立的松。
为所热爱的东西而死，终究也是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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