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常对自己困惑,人与人的交往,为何往往得不到心中想要的关系? 但有时候,我们还是要问一问自己,当初真的选对了方式吗?
近来参加了几期读书会。很滋养,也特别有乐趣。
过程中,意外邂逅了一个词“透明的真实”——
这个词原本讲的是,鼓励父母摒弃追求成为“完美父母”的欲念,鼓励他们用最真实的自己面对孩子,显露人性。让孩子明白父母也是人,也有伤心、尴尬、害怕、失望、愤怒或沮丧的时候。
读到此处,虽觉说的很有道理,但一想到要进行实践,便觉得各种牵绊,无法达成。
回头细想,实在是因为自己在自我仅有的人生经验中,已然爬入了一个又一个人设的框筒,无法自拔,亦难以挣脱。
而展露人性的实践又难以预计后果,风险之高让行为本身显得太过恐怖与疯狂。
不可否认的是,无论是面对孩子,面对亲密关系,还是面对生命中的各种羁绊与交往,亦或是来去匆匆的缘起缘灭,大多数时候我们做的第一件事情,往往是先找个适合的人设钻进去,往自己身上贴几个便于对方归类认知的标签,再说其他。
这就是为什么,刚相识的人,总爱聊星座,聊属相,聊血型,聊地域,聊专业……
仿佛把自己分好类的那一刻,我们多少获得了一些安全感,在关系中似乎显得更为游刃有余。
而当这种方法一次次行之有效的时候,我们在扮演标签化人设的路上,至此一骑绝尘,再不回头了。
人们常常会说——
“他就是这样的人。”
“果然是他会做的事。”
“真像你啊。”
“毫不意外。”
“还是一点都没变。”
……诸如此类的话语,乍听似乎懂得又温情,细思又恍然且虚无。
然而说到底,是人,总有撑不下去的时候。人设加身愈多愈紧,愈有崩塌溃败的危险。常常一个不小心,就到了演“死”自己的那一天——
比如,
当女儿的不一定贴心;
多年学霸一夕考砸;
好闺蜜不想听不思进取的牢骚;
优秀员工常常想请假溜出去玩;
女强人渴望回家洗手做羹汤;
全职妈妈不愿意每天都顾着娃;
企业高管意外地很沉迷二次元,
设计师完全不想去施工的现场……
到那一刻,任谁都会觉得自我崩裂,无处可逃。
然而,“扮演人设”和“标签化社交”是信息爆炸、高速运转的现代社会所衍生出来的重要社交生活方式,现如今这种方式在网上被人们戏称为“塑料”。
无奈的是,我们必须认识到,这并非人性本身“塑料”,而是人脑为了有效运转、剔除无用信息、专注眼前事务,而作出的方式选择。
这保证了高效、保证了通畅、保证了完成度、保证了成功率。
但这不一定正确,往往也并不公平。
因为人性本身向往着的,是温存,是亲密,是理解。
而另一方面,在东亚文化中,含蓄、内敛、不随意在公众面前表露自己,往往被等同于高深、儒雅、具有涵养。这几乎是每个东亚人都喜爱并追求的性格特质。以致从古至今,被一代代人推崇、模仿。
然而所谓文化,一丢内核,往往走偏。
最后,这种不表露真实自我的气质,慢慢演化成了“藏拙”的手段,被当作害怕自己不被理解的挡箭牌,变成了不愿被孤立的伪装。最后囚禁的,还是自己。
殊不知,真实并非张扬,是坦然。表露并非轻浮,是接纳。
在过去的某段时间里,我曾翻来覆去地做同一个梦——
在我的追悼会上,来了很多人,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亲密的、不亲密的。躺在那里的我,可以看到他们,听到他们讲话,议论,伤心,缅怀。
然后有人上来致辞,他说了很多无关紧要的话,最后讲道:“……她是一位优秀的建筑师……”
每到此刻,我都蓦然惊醒,心跳剧烈,浑身冷汗,喘着粗气,瞪着自家的天花板。
我称之为“噩梦”。
那种情绪显然是恐惧,而且真的怕得要死。
我常常问自己,在那场梦里,自己是怕死吗?似乎不是,因为梦中并没有感到任何痛苦。
是怕建筑师这个职业捆绑我一生吗?显然也不是,我很喜欢被人称为“黄工”,也不惧怕工作的繁重。
那是什么?我在怕什么?
“优秀”这词很好,“建筑师”也不错。
但这些词为什么听起来如此不假思索,直截了当,轻而易举……甚至简单高效?
很久以后,我得到了答案——
我怕的是,今生直至死亡,我得到的,都只是周遭人们贴在我身上的标签。
我怕的是,今生直至死亡,我得到的,都只是周遭人们对我片面的误解。
我怕的是,今生直至死亡,都没能得到“理解”与“懂得”。
从那一天起,我这个一直以来仅仅追求“高效”的工科生思维发生了巨大的转变,硬生生地被塞入了另一个维度。
我认识到,尽管“扮演人设”与“标签化社交”如此有道理地存在于现世,但这不能作为认识这个世界的全部方式。尽管“透明的真实”看起来如此疯狂,难有操作的可能,但这也不能成为摒弃坦诚、拒绝接纳的借口。
而现世的生存需求和人性的隐秘向往,时时刻刻地拉扯着我们,荡悠悠地朝前走去。
究竟应该“随心”,还是应该“随境”,始终是每个人心中的最大课题。
但,我想,世间道理,大约都是“求仁得仁”。
“塑料”也好,“真心”也罢,只要到最后灵魂听到悼辞时,不会惊跳起来,大约都可以算作是最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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