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伊人在水,在南湖……
有山、有水、有野鸭追逐、有芦荻飘摇,南湖是个使人头脑变得纯净的地方。在这样纯净的所在,人最容易听得见自己内心的声音,最容易知道自己最深处的想念。
蒹葭,是芦荻的另一个名字。单是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就是那么富有诗意的。《秦风.蒹葭》被称之为“风神摇曳的绝唱。”《诗经》中最唯美、最得诗之风致的就是这首《秦风.蒹葭》。能把芦荻写得这么美的诗句,大概非它莫属了。深秋以后的南湖,当漫步岸边被绽放毛绒绒的芦花与绚烂晚霞笼罩时,人们便成了一个一个的剪影。此刻,一句“蒹葭苍苍”就是画面,就是心情,谁不爱晚风中的芦荻呢?只要有芦荻,我们便看到了潋滟的湖水,脑海里便不由地构成了《蒹葭》中那幅生动的水墨画——
那是在一个生长着繁茂芦荻的地方,晶莹的露水竟然凝结成了霜。这个人一定是一大早就来到水边了。他是因为思念“伊人”(在这里解释为“意中人”),所以来到水边的。抑或,原本他的思念若隐若现,来到水边以后才浓烈起来。而且越想越浓。因为在苍茫天地之间,他的内心一下子打开,被激活了。
芦荻很轻,一点儿风就令它飘动,于是,他与“伊人”的心也随之迷离了。他突然想到,他思念的意中人就在水的另一头。然,“上下求之,皆不可得,”这水,便成了他们彼此之间唯一可见的纽带、思念的凭据了。他和她,被青碧的湖水所连接,仅仅这样,他的思念就成为了不朽的美好了。
恐怕人人都爱这首诗吧,只消一声吟诵,便风林秀木,萧瑟满怀,任何诠释的语言都有添足之嫌。
芦荻在南湖,生长最茂密的当属“青龙泽”,站在观鸟台上,你的脚下,甚至你的身体,仿佛都被芦荻包裹起来了。
我在一个傍晚,陪朋友来拍照芦荻,远处一轮落日要比常态下大几倍,颜色红得浓重,缓缓地隐退到天际线之后。落日余晖之下,湖水似凝聚成点点金片,久久不散。
湖畔的芦丛,蓊蓊郁郁的,隐约有些莹润的光泽闪现。一阵轻风吹来,芦荻上的花叶一起摇曳,风姿绰约,犹如万千婀娜的古代舞女,在傍晚霞光映照下,身着霓裳羽衣,牵云弄袖 ,翩翩起舞。
在这样的场景,很容易让人想到《蒹葭》里那若隐若现的“伊人”,在湖畔芦荻中不时地出现那袅娜的身影,若即若离,时隐时现,在我们眼中“宛在水中央”……
于是渐渐地,在人们的文化潜意识中,“蒹葭”与“伊人”已不分彼此,合而为一了。意中人就在芦荻丛中,可是看见了却得不着;若没了芦荻,那伊人可能连影子都找不到了。其实,透过浓浓淡淡的芦花,一个远远的注视,难道不也是一个空灵的爱抚?
芦荻,到深秋,便满头披上银白的花,给人以苍茫印象,这源自人们对大自然的敬畏和对生命的体悟。寒秋清冷,会带来萧瑟孤寂的感叹,让人体味到岁月易老和人生苦短。但时序推进不改,四季变换有常,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该来的一定会来。
其实,秋天虽有肃杀的景象,却也有着难以名状的美。比如每当秋歌高唱时,芦苇荡一片炫目的金黄,银白里泛着金光的芦花,在夕阳下融入桔黄色的薄暮里,美丽凄幽的凋零让人心醉神迷。这一刻,心底柔软、脆弱的部分,最有可能在刹那间被击中。
但并非所有人都如此。有的人面对夕阳之下衰败的芦花也不会发声感喟,反倒有逆袭的吟唱。我所仰望的一位词人就调侃地写道:
“荻花识得秋风意,也学人间白发生。”(“暗香如沁”)
芦花开在秋季。淡淡地白,不加任何修饰地,在人世间盛开。素雅与清简,朦胧与诗意,独立和自由,都在那纤细小小的身躯里。帕斯卡尔说:“人是一棵有思想的芦苇,一个会思想的人,是不会被这个世界左右了的。”这是做人的大格局。
“往事如风,风过如苇。”真有一天,时光老去,我们或“溯洄从之”,或“溯游从之”,遵循着生命河流的路途上下追寻,能够找到一个人,那一定是他的思想。人会老去,思想一直都在。
这便是不错的结局。
(感谢张善彬先生所赐美图/写于2020-12-29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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