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岁以前，我是爷爷奶奶带着的。
那是一个大家庭，爷爷奶奶、叔叔婶婶，还有我的堂姐堂弟都住在一个宅子里面。这是一个7字形的宅子，是吴家二房建筑东边的一部分。在这宅子里一边住的是爷爷奶奶，一边是其他子女。7字连接处是一个大堂，逢年过节的时候一大家子就聚在一块儿吃饭。
大堂里挂着姥爷姥姥的画像，还有两个摆满了照片的相框，黑白泛着旧。记得那时候，和堂姐老喜欢问姥爷姥姥的事情，爷爷和我们说，他其实有很多兄弟姐妹的，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其他兄弟姐妹病死饿死了，只留下了他一个人。后来，或许上天的眷顾，让爷爷有了六个子女。对于姥姥，我总是心存敬畏的，奶奶说，她的脚很小，不好走路，是旧社会的时候包小脚弄的。小时候并不懂这些，只会一味的害怕，有时晚上路过大堂时候会加快脚步冲进房间，生怕姥姥移动着小脚出现。
爷爷奶奶的房间是老式的木结构建筑，呈长方形。一头是床，一头是桌子以及两把有雕花的木凳。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房间的两个大柜子，其中有一个柜子分上下两层，四扇门，门的四边都是雕花，门中间有图案，涂上了碧绿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有着森然的光芒。柜门是老式的铜制把手，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动物的头的形状。
其实，对于这柜子印象深的原因并不是它的古朴，而是里面有一个白色的青花瓷罐子，罐子里面有冰糖。小时候的冰糖不是现在那种有着规则长方体的形状，而是像一整块糖敲碎了，大大小小，如碎石般。我和堂姐会趁奶奶不在房间，偷偷打开柜门偷吃。这是一个需要勇气的活儿，因为那柜门打开时会发出咿咿呀呀的响声，每响一下，我和表姐就会紧张的向门口张望，所幸的是从未发现过。现在想起来，奶奶应该是知道的，糖的多少她一清二楚。
爷爷奶奶的房间后面有个天井，要经过旁边的储物房才能过去。储物房也是个大宝库，米缸里的猕猴桃，坛子里面的酸夹，奶奶偶尔还会从这房间的柜子里拿出柿饼这类比较不常见的零食给我们。
天井对于我们来说，是整个宅子里最神秘的地方了。天井这块区域呈长方形，一边是放置着农具，一边则是天井了。天井是正方形的，用长石堆叠，下面则是青石，高度的话比我们那时候还高一点，所以我们从未下去过。我们讶异一个房子为什么有这么大的一个坑，而且没有水，没有鱼。长石上长满了青苔，一下雨积水就从旁边的一个洞里面流走了。据说，这洞还连着200米外的那条河，我现在想啊，应该是逗我们玩来的。
天井这个大坑是来过稀客的。记得一个雨后，我们几个小孩子跑到天井玩，发现天井里的水坑里面来了几只小乌龟。这几只小乌龟不是平常我们所见的那种，它们的龟壳是金黄色的，当时我们就惊呆了！我堂弟就准备下去捉，我和堂姐叫住了他。我们把这一切归结于神明，硬生生的给这几只乌龟添上了神话色彩。我们蹲在天井边，不断讨论着它们长大之后会不会下金子，直到大人们叫我们吃饭。
小孩子就是这样，吃完饭，我们就把这事给忘了…继而找到了另外的游戏玩。
第二天，我们还是想起了它们，但等我们兴致勃勃的跑到天井的时候，它们不见了…
二
农村的院子没几棵果树是说不过去的，爷爷就在院子里面种了柚子、橘子、还有一棵桑葚。每到果子成熟的时候，我们就喜欢爬到树上摘果子吃。犹记得院子正前方有一棵橘子树，果实累累，接近树顶的果子金灿灿的挂着。这是我最喜欢爬的一棵了，妙在接近树梢的地方有几个枝杈长成了一个睡椅状，可以躺着摘着吃，还可以免费享受空中花园的日光浴。
院子里还有一棵三层楼高的玉兰树，种在摇井的旁边，这口摇井是大家生活用水的主要来源，洗衣服洗菜，天气热的时候，就在下面洗个冷水澡，着实畅快。小时候，这水是能喝的，我们玩的渴了摇上一口喝喝，水质甘甜、凉爽，比冰棒都要来的解渴。或许是因为离井水近的原因，这棵玉兰树长的最高，初春来临，玉兰花就开了，洁白如玉，清香似兰。因为树太高，树干上又长满了青苔，我们只好踏着木制的楼梯板子，蹦跶蹦跶跑到二楼去摘，然后扯下一片片白色的花瓣做花船玩。
后来，院子里的树被爷爷砍的所剩无几，连那棵长得最高的玉兰树也不见了。
三
爷爷奶奶是从什么时候相好的，那是怎么样一个故事。这倒是从未听他们讲起过。
小的时候，我跟着爷爷奶奶睡，一张木床，一块踏板，睡觉之前他们总会把鞋子放得规规矩矩。床上放着两床踏花被子，或许是带我的缘故，他们是分头睡的。爷爷枕边有个手电筒，这是我睡前的玩具，打开手电筒，扭着电筒头，看着光圈在墙上变大变小。这时爷爷会拿过手电筒，催促着我睡觉。
有天晚上，迷迷糊糊中醒了过来，发现爷爷奶奶两个人面对面坐了起来，爷爷亲了奶奶。第二天，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堂姐和堂弟们，然后一起去笑话奶奶，奶奶追着我们跑。
之后的几天，这件事还在被我们说道，其实那时候我们都不懂…
奶奶和天线宝宝
四
时光总是很快，爷爷已经八十好几了，没有了以前的意气风发，坐在椅子上，抽一口水烟，打两个盹，半天不说一句话。
爷爷年轻时是有工作的，在当时十分红火的采育厂。我爸说那时候爷爷和他，还有其他工友把树扎成筏子顺着汨罗江水源往下游，夜里再顺着河流到一百多公里外的汨罗。饿了就在河里捉上几条鱼，在岸边起个火烤一烤，边吃边闷上一口谷酒，那番滋味妙不可言。
爷爷退休后，在家自制了一条小木船，天刚蒙蒙亮，就背着小木船去了河边。回来时，满仓子都是鱼，我们围着看鱼大鱼小，爷爷欢喜的好不自在。
遗落在河边的木船
爷爷和我说，湾里（对河那边一块的土称呼）有很多鱼的，种类也不少。有一次，捉到一条一米多长的鱼，连自己都叫不上名字来。
在小时侯，湾里也是我们的乐园。这是邵阳河、西溪河、河南河三河汇合的地方，说来也是汨罗江的发源之地了。我和常弟喜欢到这来捡石头，还会爬到岸边的桑葚树上吃个够。
三江汇聚汨罗江
后来，长寿燃起了淘金热，湾里也一下变成了开采区。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没过多久，人们就带着装备回家了，留下一个个深不见底的矿洞。打那以后就听到过几次有人掉到洞里死了的事情了，老家人则千叮万嘱自己的小孩不要跑去湾里玩了。各种鬼怪传说也就油然而生出来。
五
破旧的二房门头
二房老屋听说是有历史的，屋里的老人说大约有几百年历史，具体什么年间就不记得了。大门两边是两个抱鼓石，进入大屋要经过两个石制大门，大门上有着一些模糊不清的雕花，石门左右两侧还有一些已经被小兵们破坏掉的石雕。踏过两个石制门槛就进入了主堂的前厅，穿过前堂大约30米的青砖路才能到正堂。正堂为中，四个方向分别为东南西北厅，共住着四十多户人家。
大屋小孩子十几二十，大大小小，很是热闹。除了童年必备的玩泥巴，捉虫子外，大群孩子最喜欢的就是捉迷藏了。大屋很大，藏起来要找到也是不容易的，于是就会常常发生寻到吃饭时间，寻找者偷偷回家吃饭而藏匿者还躲着偷偷乐的状况。这时候，什么狗伢则、大毛细毛回家吃饭的呼喊声就会响彻整个大屋。
工艺精湛的二房大厅墙体
现在的二房老屋拆的拆，倒的倒，已经找不到过去的形状了。人们争先恐后的筑起了小洋房，买起了小汽车，日子是越过越滋润，打着红中，抽着芙蓉王…逢年过节，大屋很热闹，三五成群，各家各户串串门，道生喜，笑开颜。每到这时候，我就想起家里的饺子，每年过节不变的菜肴。以前家里人都会买来面粉，拌一大脸盆葱花肉沫，包好的饺子一圈圈的放在板子上。奶奶往灶里加柴，大火烧的一锅水咕噜噜的翻滚，接着把饺子倒进水里，在水里翻滚十多分钟就可以出锅了，倒进汤碗，不管烫不烫，一个个往嘴里送。后来的几年，大家都忙了起来，就到固定的地方买现成的饺子了，但我总感觉还是那个味，应该是那一碗汤汁的原因吧。
六
坐在老家的水泥地坪，看着不远处的残墙，思绪飘回小时候对着煤油灯挑着灯芯玩的日子，奶奶挑着针线缝缝补补，爷爷拉着二胡哼着小曲，小孩们玩到精疲力尽却依依不舍的回家睡觉。
繁星点点，蛙叫虫鸣，旁人深夜归来，连狗都懒得吠上一声。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