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喂，乐乐，后天别忘了去那个面馆上班哦，我跟那边都说好了！”
“哦，知道了，一个月三千准吧？”
“准，都说好了，第一个月试用是两千，老乡开的面馆没问题。”
“那就行，后天准去，还有事吗？”
“没事了，挂了吧。”
乐乐挂断电话，捻灭手上的烟头，下定决心般把烟头摔在地上，然后跳下磨盘，转身回屋。
“谁呀，正吃着晚饭给你打电话。”乐乐的妻子斜躺在火炕床头虚弱的问。
“给我介绍活的那个亲戚，让我后天过去。快吃饭呀，等我干嘛，一会凉了。”乐乐漫不经心的说着，提起啤酒瓶灌了一口，又提起筷子。
“在哪，远不？”妻子虽然身体病弱，仍然目光有神，盯着乐乐关切的问。
“放心吧，不远，就在文丑县城，坐车一个小时，这回我一个星期能回来看你一次。”乐乐抬头微笑着看了妻子一眼，“快吃饭吧，吃完饭还得吃药。”
“哦，那工资咋样，活累不累？”妻子关切的眼神好像生怕自己男人出去受了什么委屈。
“工资还行，但是肯定没大城市高，你这病我肯定也不能走远。别操心了，快吃饭吧，菜都凉了。”乐乐有点不耐烦。
妻子这才罢休也提起筷子，才吃没两口又想起了女儿。“也不知道闺女咋样了……”
乐乐抬了一下眼皮看了妻子一眼。“过两个月放暑假了把她从我爹妈那接过来。”
“嗯嗯，希望那个时候我身体能好点。”
乐乐又看了一眼妻子，想说点什么，犹豫了一下终究什么都没说，埋头继续吃饭。
二
乐乐姓白，今年二十五岁。出生在西北一个贫瘠的小山村，因为是头胎又是个男孩全家都很高兴，所以起名叫乐乐，大名小名都叫乐乐。乐乐的左脸颊鼻翼上方有一个米粒大小的黑色胎记，极其显眼。家人听算命的说这孩子日后必定天资聪明，善于谋划，走到哪也吃不了亏，家人听了很高兴。乐乐果然从小就在村里出了名的聪明，从来都是他戏弄别人家的孩子，让别人家的孩子替他写作业。后来乐乐又添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使得本来就家境贫寒的乐乐一家更捉襟见肘。于是乐乐在十六岁那年初中没毕业就跟着村里的长辈外出打工。
此时的乐乐瘦高的个子，因为经常下地，有一副结实的臂膀，脸颊的胎记已经长到黄豆大小，还隐隐长出了两根黑色粗壮，颇有生命力的毛。刚开始乐乐跟着同乡在工地干活，但是这种起早贪黑的生活很快使乐乐感到厌倦。一次过年回家的机会乐乐认识了一个在城里当厨师的同乡，得知对方的店里在招学徒后欣然前往。
二十岁这年，乐乐已经是店里的主厨之一。乐乐的工资却只比学徒时高了一点，比其他师傅低了三分之一。乐乐壮着胆子找老板谈了一次，本以为看在工作这么多年的份上，老板多少会长点工资，然而却收到老板简单而直接的拒绝。乐乐的怨气久久不能散去。直到某天晚八点半，下班前老板定为第二天承接的喜宴酒席准备的六罐煤气送到了，乐乐卸车的过程中知道报复的机会来了。
乐乐的宿舍就在这座二层餐厅楼顶的搭建的板房里。等到深夜老板下班回家，宿舍的其他服务员和厨师睡去，乐乐小心翼翼穿好衣服，收拾了几件自己的衣服塞进行李包，然后悄悄离开宿舍，下到二楼餐厅厨房，拔下全部六个煤气罐的气管甩到排风口外面，然后拧开阀门。随即排风口外面传来嘶嘶放气的声音。这声音使乐乐十分解气，他坐在椅子上听了很久，想着老板第二天生气的样子，他时不时傻笑出来。直到排风口外的嘶嘶声很小时，乐乐用手掂量一下煤气罐的重量，凭经验剩余的煤气最多足够开火半个小时。
乐乐满意的关上气罐阀门，气管接回灶台，趁夜离开饭店。路灯下，空空的街道上，乐乐不知疲惫的奔感受着此生为止最爽的感觉。
三
乐乐如约来到了面馆。这是小吃街上一家不起眼的面馆，只有不到十张餐桌，周围有三个学校和几家工厂，所以生意还不错。面馆有两个人，老板的是个农民模样的中年妇女，另一个是老板的表姐。
乐乐赶到店里时是下午，没有吃饭的客人，老板热情地和乐乐聊了一阵，然后乐乐去后厨炒了一盆臊子面的肉臊子，炒了一盆炸酱，算是让老板看一下自己的手艺，又炒了一份拉条子当做自己错过的午饭。老板和表姐在一旁看得十分满意。
“走，拿着行李，我带你去住处。”乐乐吃罢饭，老板满意地说。
乐乐知道自己被录用也露出笑脸，连忙提上行李包随老板出了店门。
“店里就咱三个人？”乐乐在路上问。
“嗯，还有个技校的学生每天中午和晚上下课过来打打杂。”
“哦，学生工哦？”
“对，中午和晚上客人太多忙不过来，就找了一个。”
“对了，附近哪有卖彩票的地方？”
“前面那条路右拐走不远就有一个好像。”老板手指着前方的路口，“你还买彩票？”
“没事就玩玩，不当正事。”乐乐笑着说。
“中过奖吗？”老板狐疑地看着乐乐。
“中过一次小的。”乐乐低头笑着说。
“别买了，都是骗人的，浪费钱！”
乐乐笑而不语。心想你懂什么。
“现在还早，收拾收拾屋子赶紧歇会，晚上就上班吧。”老板笑呵呵地说。
“行。”乐乐利索地回应道，隐隐看到眼前的中年女人苛刻自私的一面。
“今天怎么老板不下厨了？雇新厨师了？”一个面馆的熟客进店后问。
“对，找了个亲戚来帮忙。快坐，还是油泼扯面加臊子？”老板在收账台热情地迎着客人。
“对，多加辣子。”
“一个油泼扯面加臊子，多加辣子。”老板冲后厨喊道。
乐乐和表姐随即忙活起来。
客人逐渐增多，到了高峰时段，乐乐在后厨也完全应付得过来。看到后厨忙碌的身影老板由心的高兴起来，感觉自己的生意要真的火起来了。然后开始在心底里盘算起自己的收支小账来。
客人散去，打工的学生收拾完残羹和老板表姐坐在餐座前边嗑瓜子边看电视。“乐乐呢，怎么不出来歇会？乐乐！”老板冲后厨喊了一嗓子。随即起身朝后厨走。
“研究什么呢？”
乐乐坐在后厨的小板凳上拿着一个厚厚的小本用笔在上面算着什么。
“没事，彩票。”
“出来坐会，后厨多闷的。”
乐乐收起小本和夹在其中的彩票，走出后厨。
四
“乐哥我看你天天不忙了就在那拿个小本算，算什么呢？”
某天打工的学生看到乐乐又在研究自己的彩票，忍不住蹲在他旁边问。
“彩票，你玩彩票吗？”
“不玩，不懂。”
“3D彩票，简单，可以玩玩试试。”
“算了。”学生摇摇头起身要走。
“对了，你懂二进制吗？”乐乐突然抬头问已经转身的学生。
“懂一点，怎么啦？”
“啊，你会啊？！教教我。”乐乐脸上突然露出喜悦的神情，好像遇到了什么喜事。
“学那个干吗？”
“买彩票用得着，我听说彩票可以从二进制里找到规律。”
“真的假的？”学生露出了惊讶又疑惑的神情。
“真的，有人用这个方法挣到钱了，快给我讲讲。”说着乐乐把小本翻了一页，然后把空白页和笔递给了学生。
学生接过本和笔“二进制就是只有零和一。”说着在本上列出了零到九，然后在这十个数字下面列出了对应的二进制数。
乐乐看到皱起眉头“看不懂啊，什么意思？”
学生讲解了半天乐乐也没能看懂“看不懂，看不懂，但是和我听说的差不多，这就能预测彩票了？”乐乐疑惑地问学生。
“你问我干嘛，我哪懂啊。”
“哦，我再研究研究，你叫什么来着？”
“赵木。”
“我再学学，不懂了再问你啊。”
学生起身离开后厨，拿着抹布继续擦着餐桌。不一会乐乐跑出后厨，脱下白色的厨师服放在收银台。
“我出去一下啊秦姐，一会就回来。”乐乐对着坐在收银台的老板说，然后推开店门跑了出去。
“又去买彩票了~”老板在收银台自言自语的说。相处多日，老板已经摸清了乐乐的这个喜好。
“他都入迷了，天天没事就拿着小本在哪算彩票，想着哪天发财呢。”表姐从后厨出来接茬道。
“他现在缺钱，老婆生病欠着药费，还要养一个四岁的闺女。”
“听他说还中过一次，好像是一千块钱。”
“那他花的钱也不少，最后肯定是赔钱。”
学生边干活边听着老板和表姐的讨论，心里疑惑乐乐明明说过自己还没结婚，他脑子里想着乐乐平时玩世不恭的生活态度，和在店里时不时大开黄腔的样子，怎么也想不到会和背着沉重生活负担的男人挂钩，乐乐大概是不愿被外人讨论自己私人生活的，但是彩票是个例外，乐乐不介意显露自己对彩票的痴迷，而且你们背后爱怎么议论怎么议论，我研究我的，互不相干。
学生不禁想乐乐回家对着生病的妻子，应该不会大谈彩票二进制云云，乐乐对着不同的人展示着自己不同的一面。
五
入夜，乐乐熄灯躺在宿舍的床上。说是宿舍，不过是老板租的附近村民自建的联排二层楼的一间。乐乐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于是又起身点亮床头小柜子上的台灯。
昏黄的台灯下，半睡半醒间的乐乐仿佛梦见了一个奔跑在夜色中的愣头小子，他刚刚放掉店家六罐煤气，既紧张害怕，又兴奋异常，扛着一个不大的旅行包，一路左顾右盼的往长途车站跑。乐乐站在路灯下远远看着小子朝自己跑来。
“快爬啊！自由了！”愣头小子冲路灯下的乐乐叫喊道，然后马不停蹄地跑向远处。
乐乐远远看着愣头小子的背影，那个分明就是自己！喜悦之情瞬间跃上乐乐心头，乐乐抬起脚步跟随着愣头小子的背影奔跑起来。二十岁的灵魂仿佛有填充进了乐乐的躯体。
“小赵今天能早点来上班吗？乐乐跑了不干了，店里缺人！”老板带着说不出是哭腔还是央求的语气给学生打电话。
“哦哦，行，我一下课就过去！”
学生赶到面馆时店里已经乱作一团。老板和表姐已经在后厨忙的不可开交，不见了乐乐的身影，学生会心一笑。
忙过饭点，学生忍不住问表姐乐乐为什么不干了，表姐解释说乐乐要求转正工资三千五，老板只给两千八，乐乐生气不干了。
“那就给三千五呗，打电话叫回来啊！”
“打了，打了一上午没人接。现在想涨工资也晚了。”
这时老板从后厨出来，脸上掺杂着愤怒怨恨无奈的复杂表情坐在前台一言不发。学生和表姐停止了讨论。
“小赵，去后厨收拾下。”老板对学生说。
学生立马起身走向后厨。在整理一对杂乱的传菜单时，学生发现了传菜单背面密密麻麻的数字，仔细辨认后原来是乐乐对二进制的推算。学生再次会心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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