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的古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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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大概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可现在想起来仍历历在目，记忆犹新。甚至一看到“陌生人”这个词，第一个想起的仍是那个女人。

    那是国庆节假期，我回老家探亲。

    记得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下午，我和妈妈正在厨房里准备做晚餐的食材，妈妈说她忘记买香菜了。“我去买吧。”说完，我转身穿上风衣外套，系了条丝巾，就下了楼。

      最近的菜市场距妈妈家有两条街的距离，横穿两条人行横道就到了。

      碧空万里，凉风习习，蔚蓝的穹顶之下，一切是那么的爽朗，一切是那么的豁然。马路上的人并不多，我正神清气爽地走在斑马线上，这时对面走过来一个头戴围巾的女人，起初，我并没有在意她，自顾径直的朝前走着。可就要擦肩而过的时候，那女人忽然停下了，“姑娘，能帮我个忙吗？”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我下意识的也停住了脚步，仔细打量着这个女人：她大约五十多岁，小个子，一张干瘦黝黑且略显沧桑的脸；头上围着一条淡黄色的秋季旧围巾，穿着一件暗红格子的秋季旧外套，一条蓝色的旧涤卡裤子，脚上是一双黑色的旧布鞋；上衣和裤子都是宽宽大大的，很不合身。“大娘，你怎么了？”我开口问道。“姑娘，是这样的哈 ......”她说着看了一下四周，用手指了一下左前方，接着说：“我们到那边去说吧。”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距离马路有一百多米远的一段矮墙。我立刻皱了一下眉头，心里一下子就警惕起来“她要干嘛？”女人好像一下子看出了我的心思，连忙说：“姑娘，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是遇到难处了，这马路上说话不方便，我们还是到那边说吧。”说着，她又指了一下那矮墙的方向，那里的确比较僻静，当时没有人路过那里。那一刻，我心里是狐疑中带着戒备，可还有一点点好奇，于是便跟着她走到了那段矮墙下。

      我眼睛紧紧的注视着她，她略带紧张地开了口：“姑......姑娘，是这样的，我是马家庄的，我老妈的老病又犯了，是肺病，这次很严重，我没有钱啊，我想把祖传的这个古董卖掉，给老妈治病。”我怔了一下，疑惑地问：“你家里就你和你妈妈？没有其他人吗？”瞬间，一种无奈和伤感爬上了她的脸，她缓慢地说：“我还有个哥哥，打小就不学无术，十六岁那年就出去打工了，走出去就杳无音信了，老爹死的时候都没回来。”“那你丈夫呢？”我问。“我......我不能生育，那死鬼打了我好几年，后来领着村里老张家的大儿媳妇跑了。之后我就回了娘家，一直没有再嫁。因为老妈的身体不好，我只能在家里照顾她连种家里那点地，这几年收成不好，我也上了年纪，身体也不好了，干不动了啊，所以生活就一年不如一年......”说着她头一低，眼泪便掉了下来。我最见不得别人落泪了，赶紧说：“大娘，你别哭，别哭，像你这种情况，可以找找当地的政府啊。”“没用的，政府给那点救济，还不够我自己吃药的呢。”她抹了一把眼泪，接着说：“姑娘，我这古董是我们家祖传的，传了多少代我不知道，我老爹走之前叮嘱我说这是传家宝，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卖，他说如果卖也要卖给好人。我就想着只有城里人才能买得起，所以，我就时不时来城里转转，看看是否能碰到好人。”她注视着我继续说：“我看姑娘你应该就是个好人，所以我想把这古董卖给你，价钱低点也行。”

      我一时间真的有点哭笑不得，我真的就那么面善么？竟然还被一个卖古董的人给盯上了。但转念又一想，当时还真没有正规的收古董的部门，也没有古玩市场；而如果她把古董交给政府，政府给的钱也应该是寥寥无几。她这应该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吧？可我也不能买个古董回家放着啊，一是没有这方面的爱好；二是我又不懂怎样鉴别古董。所以我对她说：“大娘，我不能买你的古董，因为我不懂古董这一行，而且也不喜欢收藏古董。你可以再找找其他人看看，或者和亲戚商量一下怎么办。”“咳，人穷了，亲戚就都不沾边了，而且也没有至近的亲戚了；还有如果让他们知道了我有古董，还不想着法儿的抢走啊。”女人无奈的摇摇头说道。

    我语塞了，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她了。

    她看我不说话了，可能认为我是打算买她的古董了。她就连忙将右手伸进上衣右侧的口袋里，慢慢地拿出一个用旧手帕包着的小布包，“姑娘，你看，这真的是古董，我没骗你。”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开小布包，一个旧旧的绿色的扁圆型的物件露了出来，那物件的大小和形状好似古装剧里那些王爷们手中拿的“鼻烟壶”。小壶的上半部分是镂空的，镂空部分的顶端有一个多边形的小孔 ，下半部分是不太光滑的实面。

      女人见我看得很认真的样子，就把小壶递过来说道：“姑娘，给，你拿着看。”我有点犹豫，没有伸手去接。女人看出了我的犹豫了，连忙又说：“姑娘，没事儿，你拿着仔细看看，这真的是古董，我没骗你。”于是，即便是犹豫，我还是被好奇心驱使着把小壶接了过来。小壶有点偏重，壶体呈暗绿色没有光泽。我仔细地端详着小壶，这时才看清楚：壶体上半部镂空的部分竟然是由无数条小蛇构成的，小蛇密密麻麻，形态各异，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地盘踞着；而不同形状的蛇身竟然在小壶的顶端围成了一个规则的六边形小孔。有点密集恐惧症的我，都没有仔细地看壶体的下半部分就赶紧把小壶又递给了那个女人，因为当时，我真的怕我手一抖小壶就会落到地上被摔碎。“做工确实挺精致的，但我不懂古董。”我说道。

    女人接过小壶，认真地说：“姑娘，我爹在临走的时候说这古董很值钱的，至少能卖几万块，还可能更多。这样吧，我看你是个好人，我就卖一万块，够我老妈看病就行，你看行不行？”

    我摇摇头，她以为我是嫌贵，马上又说：“姑娘，那就八千吧，不能再少了，你就算帮大娘一个忙，好吧？”我连忙坚定地对她说：“大娘！你听我说，我不是嫌价钱高，我是真的不能买。”

    女人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眼中的期待和希望逐渐消失，继而满脸的失望和落寞。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小壶包好，又重新放回上衣口袋里。当抬起头又望向我时，已是泪眼婆娑。我又慌了，同时心里也涌起一阵隐痛和自责。我连忙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探身说：“大娘，别难过，总会有办法的，你也别轻易就卖掉，好好想想办法，说不定还能多卖点。”我真是找不到更合适的话来安慰她了，说着，我鼻子一酸湿了眼眶。

    那一瞬间，我真想把她抱在怀里温暖一下她，可我心里对陌生人是很社恐的。说实话，当时，我是非常地怜悯和同情她，但却依然没放下戒备，所以我一直告诫自己一定不能买。因此，心中的那种距离感也就阻止了我的行动，最终我没有抱她。

    这时，我忽然想起我是要去买香菜的，我下意识地摸摸风衣口袋，当时口袋里只装了一百多元钱的零钱，我把整张的一百元钱拿出来，递给她说：“大娘，我口袋里的整钱只有一百元，你拿着吧。”她一直推让着，拒绝接受，而早已泪流满面。最后我把钱直接揣进了她的上衣口袋，然后我后退几步，向她摆了摆手，转身径直向菜市场的方向走去。而就在转身的那一刻，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当我买完香菜回到家后和妈妈讲了此事，妈妈立刻警觉地说：“大街上卖古董？丫头，你不是遇到骗子了吧？”停顿了一下妈妈又说：“也怪可怜的，骗也好，不骗也罢，不就是一百元钱么，给就给了吧。”我微笑着看着妈妈说：“妈，不是骗的，是她用落寞和眼泪赚的，咱就当行善了呗。”妈妈笑着冲我点了点头。

    多年以后，那个陌生的女人还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直至现在，一见到“陌生人”这个词，仍然会想起她。后来的她怎么样了，那古董是否卖出去了，不得而知。

    也是多年以后，一次偶然，我在网上看到了有关春秋战国时期青铜器制品的介绍，其中有一类物品是按照无数盘曲的蛇的形状或是蛇的纹络制做而成的，统称“蟠虺”。其中已经出土的堪称顶级国宝的那件，叫做“蟠虺纹铜尊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