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车就感到一股寒气来袭，刺的我一阵激灵，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站在原地直跺脚。
小镇清晨的街道上没什么人，仅有的两路公交车也还没有开。整个车站能看到的人就只有我和一个值班的老大爷。只见小小的值班室放着一个小小的火盆，老大爷刚刚添了新的木炭，此时炭火正劈里啪啦的响着。看到我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门口，他叫我进去烤一下火，暖一暖身子。
实在是冷极了，我也就没什么顾虑拉着行李箱走进那个小小的值班室。 他拿出一个矮凳给我坐，笑着对我说：“冬天坐矮凳烤火更暖。”我也冲他笑了笑，想起了奶奶在家也总是拿出一个矮凳坐在火堆前烤火。
“从哪里来的啊？”他问，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看了看我又放回去，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我想他大概是顾及到我的缘故，所以才没有抽。
“从广州回来的。”我回答他。
“哦，广州，大城市啊！”他眼睛亮了起来，望着桌子上的全家福，“我儿子和女儿也在广州，儿子能干咧，现在已经是公司领导了。女儿自己开了一家服装店，也不晓得生意好不好，她还有两个小娃娃要养活，幸苦啊！”听说我是从广州回来的，老大爷的眼里满是兴奋，“姑娘，广州美不咧？我儿子女儿常说要接我过去看看，但是他们都太忙了。说了好几年也没去过一次，我还真想去看看呢！听我外孙说那个什么腰可高了。”他说着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小蛮腰。”我接下他的话。
“对对对，老了记性不行了。”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着，又问我“看我光顾自己说着高兴，你来这里是干嘛的？”老大爷以为我不是本地人。
“回家，被辞掉了想回家待一段时间。”我回答，几天前我被失业了，由于疫情的原因我负责的板块业务变少了，公司自然是不会养闲人的，我就这样被辞退了。知道自己即将失业的时候，我内心没有太大的波动，反而有一丝的庆幸，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就这样，我收拾行李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老大爷沉吟片刻后说道：“回家好，回家离父母近，也有人照顾。你看我的那两个孩子，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面。尤其是我那儿子只想着工作，也没有成家，生病了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上次动手术住了几天院，我想去看他，自己又一把老骨头动不了。我女儿远离娘家，婆家人待她又不好，受了委屈也只能自己打碎牙往肚子里吞，父母不在身边连个诉苦和撑腰的人都没有。她哥整天忙这忙那，也不能顾及到她。”老大爷说着眼眶有点红红的，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担心的不是自己没人照顾，而是担心孩子生病了没人照顾，担忧女儿的处境。想到这里我心里一时有些苦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片刻刚要开口就被电话铃声打断了，是爸爸给我打的电话，我抱歉的看向老大爷一眼，然后接了起来。
“你在哪里呢？”爸爸的声音从电话里头传过来。
“我在值班室里面呢。”我说着站了起来，只见爸爸站在一辆摩托车旁边，他看到我之后向我挥了挥手。
我向老大爷告别，“您别担心，他们都是大人了，会处理好自己的事情的。”我的安慰显得有些苍白，但一时半会我也想不到要说什么。我拉着行李箱走了出去，来到爸爸的身边，“冷吗？”我问道。
“穿了两件外套呢！”爸爸说着打开摩托车的后备箱，“穿上，等会儿坐摩托冷。”
我接过外套穿上，爸爸放好行李箱后，拍拍自己的手问我，“就这么点行李？”
“嗯，反正只回来一段时间，这么点行李够了。”
爸爸转头看我，“你还没退房吗？不是让你直接把租房退掉吗？” 在我要回来之前，爸爸给我打电话，让我退掉在广州租的房子，回小镇发展。我犹豫再三还是没有退掉，“没呢，在看看吧。还是要回去的。”我低着头，怕他再说什么，我搓了搓脸道：“好冷哦，我们快点走吧。”
他没说话，转动把手走了。摩托在小巷子里穿梭，我看着这个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小镇，除了添加两座小型的商业楼，小镇的样子依旧未发生任何改变，熟悉也亲切。在我家街口开粉店的大妈依旧操着一口夹着乡音的普通话招揽客人，她家的粉的确好吃而又便宜，我可以算是她家的常客了。
爸爸停下进去买了几根油条和几个包子，大妈看到我热情的打招呼，“回来啦？”想必是以前来她这里的次数多了，她还记得我。
我点点头，“是的，刚回来。”
“挺好，挺好。这次回来之后就不走了吧？”大妈问我。
“可能还是回去的。”我说话的时候爸爸已经进到店里面去了。
“不打算回来考个公务员吗？”大妈又继续问道。
“今年还没这个打算。”我回答，我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毕业之后就静不下心来看书，这样的状态考什么都不会考得上。
“还是回来比较好，总归是女孩子嘛！图个稳定就好。我女儿大学毕业还不是从大城市回来了。”她说道。
我妈跟我说过她女儿几个月前回来，现在在镇上的初中教书，大妈也很是满意女儿的这份工作，逢人就要说上一两句。
“那很好啊。”我回答，我指的是她女儿，也是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大妈也笑了笑，再一次表示满意。
爸爸买好东西走了出来，终止了我和大妈的这一次交谈。
回到家，大老远就看到妈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我她迎了上来，“冷吗？累吗？怎么不坐另一班车呢？这一大早的多冷啊！在车站等了很久吧？”妈妈一上来就对我展开连环问。
我心里暖暖的，在广州的时候，每次回家屋子里都是黑漆漆的，面对漆黑的屋子，有时候耐心难免会觉得失落。我笑道：“不冷也不累，在车上我还睡了好一会儿呢！另一班车要傍晚才到，我这不是想快点回来见你们嘛！”我脱下爸爸给我的那件羽绒服，家里的火盆烧得旺，不需要穿两件外套。
从我们市里回到小镇的车每天只有两趟，一趟是在中午12点发车，一趟是晚上9点发车，要坐八个小时的大巴才能回到小镇。我选择了坐晚上那一班车回来，司机都是邻里亲戚，即使晚上也不怕。
过了一会儿奶奶也起来了，她拿出她的矮凳做到我旁边，摸摸我的头，“怎么好像瘦了啊？”
“没呢，还变胖了。”我回答。
奶奶不信，拿出她的老花镜戴上，仔细端详着我，“让我看看啊！哎哟，还真的瘦了好多呢。”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说：“明明一捏就是肉，奶奶你净瞎说。”
“不行不行，今晚把那只老母鸡杀了，好好补补身体。”奶奶说着转头吩咐我爸爸去了。
吃过了早饭，爸爸妈妈出去了，我和奶奶在家。吃早饭的时候，我吃得很慢，在广州的时候连走路都很赶，就怕挤不上地铁。早餐从来都是匆匆买了一个包子，拿到办公室吃，有时候起晚了甚至连早餐都没得买。
在家的第一天，我过得异常的欢乐。跟奶奶唠嗑，到河里赶鸭子，帮二姑婆喂猪，闲下来的时候刷刷视频看看书，晚上跟着妈妈和奶奶围着火盆看电视剧。
第二天，我一大早起来去爬山。站在山顶我可以俯瞰整个小镇，河流把小镇分隔开来，分成两条街道，参差不齐的房屋依河而建，河面架起两座桥，桥上三三两两的人群在走动。
从山顶上下来，我才知道今天是街天，附近的村民都赶着在这一天来赶集，很多人在路边摆起了摊。我好久没有感受到这样浓厚的生活气息了，沿着整条街逛了个遍。有的卖早药，有的卖稀奇玩意儿，有的卖自家种植的蔬菜，还有算命的……琳琅满目的商品让我的心情不由得更加活跃起来。
我在一个老爷爷的摊子前淘了一个儿时玩过的木风车，高高兴兴拿回家去了。奶奶见我拿了这么一个小玩意回来还取笑我，“都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个。”
“再大的人偶尔也需要回忆回忆童年嘛！”我把风车插在了葡萄架上，风一吹它就跟着转，我开心极了。
第三天，我跟着妈妈到我们家的菜地去除草，那一片菜地以前是奶奶在打理，后来有一次奶奶在菜地里摔倒中了风，爸爸妈妈他们以后就不再让她过来了。因此，打理菜地的活就落到了妈妈的身上。
第四天，二姑婆又要去地里给她家的桉树幼苗浇水，让我帮忙看着她的孙子，我一天都在跟小侄子的斗智斗勇中度过。果然孩子到了一定的年纪，真的连狗都嫌弃了。幸好二姑婆提前回来，我得到了解救。
第五天，我没什么事可干的，心血来潮地我准备下厨做一桌子的好菜给家人们。很不幸的是，我翻车了，不仅盐放多了，而且还糊了。人倒是长了几斤，就是智商和厨艺仍然保持在同一水平。
一直到第六天、第七天……不知不觉我在家呆了有将近一个月了，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不是在河里赶鸭子，就是在帮奶奶种菜。头几天我还会到街上去溜达几圈，但是后来就不再去了，因为街上总会碰到熟人，而我们之间的对话跟我和街口粉店大妈的对话相差无几，久而久之我也就不想再回答了。
在小镇的生活，我完全不用担心钉钉消息还没回复，不用再想着下班了要点什么外卖，不用害怕赶不上地铁，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相比于在广州蜗居在拥挤的城中村，现在的我觉得自己简直幸福极了。我享受小镇慢悠悠的生活状态，没有每天的早出晚归，没有精神抖擞的出去，疲惫不堪的回来。
一个月过去了，我在家足足呆了一个月，小镇带给我的新鲜感很快就过去了。想到自己在广州租的房，算了算自己的金库，我打算这几天就回去了。毕竟闲久了我也产生了焦虑，整整一个月都没有油水进账，余粮也不多了。
想着我就开始找工作、投简历。晚上，妈妈坐在我旁边嗑瓜子，看着我一个个投递简历，过了一会儿她开口，“你还是想要回去吗？”
我的手在键盘上顿了顿，点头说：“我在家已经一个月了，家里也没什么可以干的，也该回去了，这个月已经没有工资拿了，总不能让你们一直养着我吧？”
妈妈把手里的瓜子皮丢进垃圾桶，笑着说：“咱家那么多鸭子，用来养你正好够。”
我也乐了，“妈，说真的吗？那我可就当个蛀虫了。”
“当然。”妈妈的神色认真起来，她看着我，“妞，要不然你别去了吧。广州怪远的，回来一趟不容易啊！我们两也不指望你赚什么大钱，就希望你能在身边，离得近一点也好。或者你在市里面找个工作也行啊！离家近，方便我跟你爸去看你。”
我想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从爸爸到车站接我的那天，我就知道会面临这种问题。
我死死盯着屏幕，“妈，你知道我大学学的专业在我们这种小地方用不到的。”
“唉！”我妈妈叹了一口气，“当初就不让你学这么冷门的专业，你不听。其实，也不一定找专业相关的，要不你考个公务员？”
我捞起一把瓜子，“公务员不是说考就能考上的，我都没复习，拿什么去考？明年吧，明年再说。”
奶奶搬出她的矮凳从房间走出来，“妞，你又要走啦？”
“还没呢！找到工作再走。”我回答。
“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我们都不放心，要不这次就别走了。”奶奶说道。
我挠了挠头，不作声。妈妈继续在我耳边说谁家的谁谁谁找了一个有钱的老公，在镇上又起了一栋漂亮的。谁家的谁谁谁跟她的教师男友上个月办了喜酒。谁家的谁谁谁前几天从上海回来自己开了一家店，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她们可都是跟你同龄的呢！”妈妈未了还说这么一句话。
我叹了一口气，“她们是她们，我是我。难道我就必须跟她们一样吗？而且我在广州的房子还没退呢。”
“那这次干脆去把行李搬回来吧。”
“好了，妈你别再说了，我不管怎样还是要回去的。”我提高了声音。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你跟你爸爸说吧，他这几天一直在托二叔给你找个工作。”
“什么？”我震惊之余还有生气，“这种事怎么不跟我商量？”
“哎哟。”我妈蹙眉，“你那么大声干嘛？吓死人了。”
我现在顾及不到她的情绪，问道：“我爸呢？”
“不是去外地了吗？还没回来呢。”我妈继续说。
我合起电脑径直走回房间，一进房间我就开始收拾东西，我打算明天就走。
不知道妈妈跟爸爸说了什么，他回来了。走到我的房间，“你二叔已经给你找好工作了，明天去上班。”
“我不去。”我语气强硬，心里有着对爸爸的气。
“那不然你想一辈子都去打工吗？”爸爸大吼起来。
“我已经长大了，你们别太干涉我的决定好不好？”
“是我送你上的大学，是我把你送出去，现在你让我不管？这些年供你读书的钱都白花了是吗？你以为打工那么好吗？我跟你叔叔好不容易争取到这个机会，你先去那里做个合同工，慢慢再考进去。” 爸爸好像已经帮我安排好一切，指着路告诉我应该怎么走。以前就是这样，他告诉我要去哪所初中，要去哪所高中，要去哪所大学。我全都一一照做了，只是在选择专业的时候我动了手脚，选择一个自己还满意，他们都不满意的专业。那是我第一次，没有按照爸爸的要求去做。大学毕业后，我以专业不对口为由，留在了大城市，那是我第二次为自己的人生做选择。
“我不会去的。”
爸爸可能真的被我气到了，指着我说：“不去那你就别回来了。”说完他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
其实，我跟爸爸一遇到意见不合的时候，常常以争吵为结束。我们的交流总是缺少沟通，这个我清楚，但是却不知道怎么去沟通。
我坐在床上，其实这一个月来我也很迷茫。我不是一个安分的主，我喜欢折腾，所以我向往外面的世界，想要追求自己内心所谓的精神与灵魂。但是，我又是一个眷恋温暖的人，我比较内向，在诺大的广州一天24小时、一星期7天、一个月31天、一年365天，几乎都是我一个人的独处。所以，我无比眷恋着家里的温暖，每天都能吃到热乎乎的饭菜，即使回来得再晚也总会有人给你留一盏灯。这一个月里，我也想过要不就这样留在这里算了。可是，一旦留下我就能预想到后来几年里我人生应该发生的事情，没有期待也没有惊喜。思虑再三，我还是选择离开，我爱小镇，但是我也是一个自私的人。
妈妈上来帮我收拾行李，“别怪你爸爸，他也是为你好。”
“嗯。”我点点头，我是不会怪他的，毕竟他心里是真的希望我好，只是爸爸用的是他以为对我有利的方式。
“真的决定好了吗？”妈妈或许希望我能改变主意，“你回去自己也不能照顾好自己，天天不是点外卖就是吃面条，这样身体哪里受得了啊？”妈妈的眉宇间透着心疼。
“你放心好了，我能照顾好自己。你看我在广州几年不还是好好的吗？”我说着还跳起来转了一圈。
“哪里好了？天天都吃那些没营养的东西，小心你的胃。妈给你买一个煲汤用的锅吧！你可以自己煲汤喝。”妈妈对我说到。
“不用了，要买我自己买，而且就算买了我也懒得煲。”我平日里是不会自己煮饭吃的，一来是懒二来是自己煮得不好吃，就算开锅也是煮面条的多。
几个月前，我还在上班的时候，妈妈每次跟我视频都看到我不是吃外卖就是吃面条，也就记在了心上。
“妞啊。”我妈说：“爸爸妈妈不在身边，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该吃的吃，该穿的穿，不要节省。我们现在也不需要你负担什么，你也不用担心我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生病了，大老远的我们也不能及时赶过去照顾你。还有，要是认识什么男孩，觉得不错就往家里带。但是，广东的太远了，最好找个同省的，别嫁太远了，嫁太远爸妈的手都伸不到你那里，想要照顾你也没法子。要是遇上的人好，那也就没什么，要是遇上的人不好，受了委屈连爸妈都找不着。”妈妈一边帮我收拾衣服一边认真的叮嘱我。
我笑了一声，“妈，怎么说到这些来了，还远着呢。”
“给你打个预防针，妈就是怕你被欺负，怕你吃亏。”
“不怕。”我安慰妈妈，“你闺女精着呢，就是内向了点，也不至于让人欺负了啊！”
“总之妈给你说的话你记心上就好了。”
妈妈的话让我想起那个值班室里的老爷爷，大概全天下几乎所有的父母都是这样吧。
回到广州，我租的房子已经落下一层灰，用了几个小时，我才算是收拾好。自从我回来之后，爸爸就把我给拉黑了，我发给他的信息全都带着一个小红点。
妈妈打电话来告诉我，我的煲汤锅明天就到了，让我注意接快递的电话。她还特意告诉我，这是爸爸帮我买的。我听到爸爸在旁边假咳了一声，我爸其实也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只是也爱面子，我想我可能得躺在他的黑名单上把个月才能被释放出来。
我参加了几家公司的面试，几乎都没有太满意的，让我也有点即焦虑又失落。好在最后一家公司给的薪酬和待遇都是我能接受的范围，失业一个月后我也算是重新找到了工作。
接下里的日子里，又开始了无尽的忙碌，我又重新回到了吃着外卖，赶着地铁的日子。闲了一个月的我刚开始的时候不是很能跟得上大家的步伐，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才将自己调整过来。
在忙得头晕脑胀，累得像狗，饭也不能好好吃的日子里，我偷偷怀念着那个跟奶奶闲聊、到河里赶鸭子的下午。吃着油油腻腻的外卖的时候，我会想起家里那一阵阵飘香的饭菜。
我曾陷入迷茫和困惑，曾想怎样安得两全法？但是，现实是选择惊喜，就意味着丢掉平淡，选择大城市的繁华，就意味着丢掉小镇的安逸。身为一个小镇青年，我热爱着小镇的一切，它是滋养着我的土地。但是，我也想离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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