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之柳

早就离开新闻一线了，却一不小心又获了个省好新闻二等奖，报纸副刊类的。

《有你才是家》这篇文章获奖，完全是老马无心插柳。那天到养老院看望患阿尔茨海默病老妈，一时兴起给她拍了个一镜到底的视频发在了自己的视频号上，没几天发现老妈突然火了，走在路上，还有陌生路人问我是不是又要看老妈去了。于是我便在自己的公众号里一气呵成写了这篇小文。

当老马还是个小小的幼儿小马时，就天天跟着当小学教师的妈妈到学校，她上课时就将我放在教室后面的凳子上，早出晚归。有一天早上在床上，她发现还只有五岁多的我捧着她所教的二年级的语文课本在念念有词，她说，一本课本几乎从头到尾基本全念完了。老妈说，既然都会了，不如就上一年级算了。于是不到六岁的我就上了学。我在班上个子太小了，农村小孩打架是家常便饭，但打起架来总是被个子大的同学压在身子底下，也会造成心理阴影。这也许就是我此后几十年一直坚持习武至今的原始动力。

上到三年级，老妈让我休学一年。这一年中，我单独在家自学，她每天晚上在家单独辅导我语文和数学。数学就是她先讲解，估计也就是乘除法之类，然后对着课本做做习题。语文课则是在她对照课本给我上课之外，每天最重要的作业就是在作文本上写一篇日记。就是让我每天记下当天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做了什么，有什么感想。她每天晚上检查作业时在日记后用红笔写上批语。批语大多是表扬鼓励和哪些方面要提高之类的话。这每天半页纸甚至一页纸的红黑水笔的批语让我成就感倍增，兴奋不已。就为着得到她每天的红笔批语，我越写越有劲，乐此不疲，基本不间断。就是哪天耽搁了，第二天还会主动补起来。还自己在家里的木质墙板上用红纸框贴出一个宣传栏，将被妈妈老师给了优秀的作文用糨糊粘贴在了宣传栏里。写了一本又一本，厚厚的一大摞子练习册。我没见过面的太外公即我妈妈的爷爷当年是个私塾教书先生，老先生留下一个装书的木箱子传承到了同样是当老师的妈妈手里，我就用这个木箱子放我的作文本，装了满满一箱子。可惜后来台风吹塌了屋子，又重新选址建房，我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不停地转学，若干年后，箱子还在，但那些日记本，一本都没有留下来。一个字都没有了。

但这个每天写作的习惯却保留下来了。

我至今还留着中学时断断续续写下的几本日记。从1982年9月上大学第一天起，便开始坚持每天写日记，至今已写下200多本770多万字了。因为自己的这个习惯，女儿格格从2005年9月上小学的第一天起，我也是给她一个日记本，要求她每天记日记，只要她记下当天有哪些开心的事，当然不开心的事也可以记下来。她上的是寄宿学校，每周末回家，我不检查任何作业，只检查日记，也用红笔给她写批语。小升初考试以及中考时都不例外。2014年女儿出国留学离家前，女儿长叹一声：“终于可以不在老爸的逼迫下写日记了。”女儿出国已经十年，她的课本练习册我只分年代选了几本保存，但20多本日记却完完整整地给她留着。

随着年纪增长，我都在苦恼，往后这记录了我整整一生的千余万字的原始手书文字资料该如何处理。我这一生太平凡了，否则可以捐给某个图书馆。

网络兴起后，我在工作之余，先是在各BBS上写帖子，写游记。至今还能找到痕迹的好像有在爱卡汽车网上的游记帖子，阅读量从几万到几十万次不等。后来博客出现，我开了个新浪博客，一气写了400多篇数以百万字，后来不知怎么的就任其荒芜，终于某一天发现被清空，一字无存。好在偶尔发博客的同时顺手在QQ空间里保存了一下，终于在空间里留下了几十篇旧作。

似乎还有写作的冲动。因为当了几十年的记者，见报发稿无数，对在纸媒上发表文章并没有多强的欲望。人生很短，芸芸众生，最终均归于尘土。如飞尘般渺小的我们每个人，却都有着与众沙尘不同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我面对这个世界的感受都是我独有的，过去了就过去了，我应该将它们记录下来。说不定这记录下来的感受，也能激发他人心底的柔软。于是，在2021年12月18日，我注册了个人公众号，并于12月23日，发表了第一篇公众号文：《做一粒有趣的沙尘》(点击阅读）。

每年的最后一天，我都要给自己写一篇年度总结。2021年12月31日我的个人总结是：《我的2021：人生进入审美状态》（点击阅读），对自己的人生状态当时似乎相当满意。但到了2022年12月31日，年度总结画风突变：《我的2022：一只对着天空发呆的囚鸟》（点击阅读），引发了不少读者的共情效应。泰州晚报翟明老总编当即将这篇文章拎出来发表在2023年1月6日坡子街副刊上：【坡子街•灯下漫笔】2023，自由飞翔｜马培军（点击阅读）。

2023年3月，我在自己的公众号上写了一篇关于我那患阿尔茨海默病老妈的文章：《有你才是家》（点击阅读）。泰州晚报迅速也发在了副刊上：【坡子街•咱爸咱妈】“有你才是家”｜马培军（点击阅读）。当时我没太放在心上。泰州晚报“坡子街”副刊每年发表文章数百上千篇，竟然选取我这一篇拙文参加江苏省好新闻评选，一株无心之柳发芽开花还成了荫，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

上月底，5月31日，我浑身肩背腿肌肉痛，疼得痛不欲生，疼得无法吃饭睡觉，老妻陪我到江苏省中医院去针灸。针灸结束，医院门口打车不方便，坐地铁，进了地铁二号线上海路站，地铁门打开，正要跨进地铁时，我对老妻说：“不能进去，我感觉要晕倒。”老妻扶我慢慢走到地铁站候车椅边，我让她坐直当靠背，我靠着她坐着。老妻还算淡定，打通了120急救中心电话，并电话了她两个住在附近的闺蜜，后来又惊动了警察。我硬是坚持没有躺到地下去。否则此时正值下班高峰，一旦直挺挺躺在地下，势必在南京市中心新街口弄出一个公共事件。120急救人员将我抬到省中医院急诊室，从晚上7点折腾到凌晨。排除了心肌梗死和脑梗可能，医生判断还是因血压过低或者血糖过低造成的暂时性脑缺血所致。心内科医生说也可能是长期服用阿托伐他汀导致的肌肉疼痛，要我立即换药。

这半个月来，虽然症状有所减轻，但身上的各种疼痛依然如影随形，令我精气神大减，也无心更新公众号。不少“天马独孤”的铁粉接连发私信问我发生了什么情况，为何突然断更。对大家的关注，老马在此表示感谢。

许多人和事，不去回顾重温，或许真的会忘掉，是人生链条的断裂，很可惜。我的写作，也是一种修复，在自己的人生中留下一些或深或浅的刻度。没有宏大述事，只是用心关注。就如我记录痴呆老妈的日常。所谓人生，从前往后看全是变数，从后往前看全是定数。我用文字对生活进行即时记录，一是沉淀下人生各个事件中的情感，二是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个日子里回首今天，笑看哪里是变数哪里是定数。其实这是一个悖论，人生充满了种种可能，每到一个交叉路口，往不同的方向迈出脚步，就是一种不同的人生，回首看时却只能看到一条通向现在的路，而且还不可逆。谁也不可以再回到过去，重新选择一个方向迈步。就如老马和老妈，从60年前她生下我的那一刻起，我便是她儿子她就是我妈，就是世上最亲近的血缘，当年她天天陪我识字写小作文，现在我陪她聊天哄她开心，在这种亲情里，有你才是家。

无心之柳，看似无心，实则多年来时时在心。

2024年6月14日 翠竹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