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三味弦泠泠奏响,舞女们手持花捧开始跳起舞来,此时太鼓咚咚而和,她们伴着歌谣,唱起早已被人们遗忘的前尘往事。而舞女早已不是变嗓的年纪,你甚至可以清楚看见她们妆容后眼角的皱纹。川岛先生不太记得清自己一生中看过多少艺妓表演,准确地说,自从大岛一别后,他会偶然想起那个不谙世事的小舞女,但萍水相逢之人——依旧独自飘零于世罢了。
故事的开始于很多很多年的前,大约是十九岁的夏末,那时正值溪水潺潺、芦苇荡漾,川岛先生独自前往伊豆旅行。乍晴乍雨的山道曲曲折折,此时川岛正值青年、健步如飞,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的步伐。偶然间,他路遇一群巡回卖艺的歌舞伎艺人,略带好奇地点头示意,这惊鸿一瞥,使他与舞女阿薰二人命运开始缠绕盘旋,却又突然斩断。
或许这个世界充满太多意外,他们的相逢,犹如广阔湖面上的两叶舟子,在大雾弥漫时只能依稀瞧见对方舟上烛光闪烁,还未靠近,却已经擦身而过了。川岛与阿薰的故事,只是短暂持续数天而已,还未开始,已经结束,却会在彼此的记忆中留下无限遐想,那个人最后过上了怎么样生活?而他们,是否又会再次相遇?
舞女阿薰天真烂漫,学生川岛和善忧虑,他们纵然般配,但在那个年代里,现实依旧残酷,身份的悬殊一开始就注定了这份情愫的未果。他们唯美的爱情,或许只适合存在于梦中。川端康成先生,以一种恰如其分的笔触,道来人生坎坷、命运残酷、离别苦楚。
《伊豆的舞女》先后六次被搬上荧幕,为人熟知。人们尽力诠释着舞女阿薰和学生川岛的美好旅途,“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他们却不是哈姆雷特,而是活生生的为生活四处奔波的流浪者,度过无数昼夜,越过千山万水,惆怅尚未到来的明天,为此心事重重一年又一年。
川端康成先生逝去后,导演西河克己重新翻拍《伊豆的舞女》,参演者山口百惠年仅14岁。14岁的少女,和剧中舞女阿薰年纪相仿,未经雕琢、纯洁美好,这使山口百惠的表演更为真实传神,甚至一度超越了前辈吉永小百合版的阿薰。更值得一提的是,川岛的扮演者三浦友和与山口百惠的缘分更是从这部剧开始的,只是最终缘定终生,为无数观者弥补了阿薰与川岛两人错过的遗憾。
鲁迅先生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了给人看。而《伊豆的舞女》从一开始就不会是一个唯美的爱情的爱情故事:舞女阿薰的命运,从来就没有掌握在自己手中,她纯洁善良、天真烂漫,川端康成先生毫不吝啬笔墨,描绘出一个只存在于理想的少女形象,却赋予了她悲惨的身份——卑微的舞女。在很大程度上来说,伊豆的舞女已经成为川端康成内心的自述,那个落寞感伤的飘零的可怜人,无力地与命运对抗,却又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命运消磨殆尽。
除了舞女阿薰以外,全剧自始至终都穿插着许多特殊隐喻:短暂的旅途中,人们反复谈论着一件事——千代子早产死去的婴儿。原文甚至这样写到:“他们又谈起了旅途上死去的婴儿,据说那孩子生下来像水一样透明,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可是还活了一个星期...”这个夭折的婴儿,力量弱小、像水一样透明,当然是无法与它短暂的命运斗争,所以只是勉强存活了一个星期。它本就如水一般透明,死后也仿佛一点痕迹都没有。不正透露出川岛与阿薰懵懂的感情终究是没有结果吗?
剧中每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人物,其实都是现实世界的映射。舞女哥哥性格和善友好,却不得不将理想屈服于生计而四处奔波;朋友阿君无依无靠,被不断剥削直到累死;深谙人情世故的老人,将阿薰与川岛两人狠心拆散……川端康成看似塑造了一个空灵唯美的爱情故事,却又在背后向人们表达出自己对人生悲痛和寂寞哀伤的感观。
最令人咋舌之处,则是旅店的几慕情景。川岛与一位纸商同住一个旅店,两人闲暇之余会下棋打发时间。一次下棋的时候,川岛隐约听到传来阿薰一行人表演的声音,顿时失去了下棋的心思,而此时纸商一心想要赢棋,他对川岛说:“你这种下棋方法太仁慈了”。尔后,纸商表面与川岛关系甚好,背地却又处心积虑想到得到阿薰。就犹如作家毛姆所说:“我那时还不了解人性多么矛盾,我不知道真挚中含有多少做作,高尚中蕴藏着多少卑鄙,或者,即使在邪恶里也找得着美德。”
而川岛本人对此却是一无所知的。他是川端康成笔下那个永远纯粹无邪的少年,被美丽事物深深吸引忘记深处险恶的少年,沉默而忧虑的少年。此时善与恶并不直面对立,像双面胶,背面黏上的是“虚伪”,同时正面随着黏来“现实的斧头”,而善与恶具有同等地位,它们对这个世界掌握一半的有用和有力。所以对于命运的残忍,人们却又无力抗衡。
阿薰与川岛在下田分别,阿薰想说声再见,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深深地点头,最后站在码头上对着远去的轮船拼命挥手。他们都是是含蓄的日本人,所以从未向对方表达出“我爱你”三个字,他们也深知此生可能不再相遇。
川端康成先生在结尾这样写到:“船舱里的煤油灯熄灭了。船上的生鱼味和潮水味变得更加浓重。在黑暗中,少年的体温温暖着我。我任凭泪泉汹涌。我的头脑恍如变成了一池清水,一滴滴溢了出来,后来什么都没有留下,顿时觉得舒畅了。”
一切遗憾与无奈,都被这寥寥数字涂抹得不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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