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照耀下的矩妖寺原址，只剩一片大坑，深不见底，一个颓然的读书人坐在旁边，静静得看着，想着，京城的试已经考完了，自己刚认的师尊就消失不见了，一时间，他心乱如麻。
月色如水静静淌过大地，流过这个疲态尽显的读书人，给他披上了一层月华，又如同一层白霜，他恍若未觉，只是静坐，自己一介书生，能做些什么呢？
思虑渐远，他如同一个痴傻的儿童，眼神迷茫，而后不知想起了什么，眼中的迷茫之色渐渐少去，渐露坚定之色，嘴角缓缓上扬，露出属于读书人的好看的弧度。
“还在看书呢？怎么不出来玩会。”门口的伙伴们笑嘻嘻地对着他说。
他看了看面前堆得小山高般的书籍，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苦笑一声：“书还没看完呢，算了，你们去玩吧！”
“哎，要我说你也真是的，天天呆在家看书，闷都闷死了，也就亏得你性子好，才能坐得住。”绰号“瘦猴”的伙伴快人快语，无奈地叹了叹气。
“这不是快要大考了吗？多看看书，总是好事。”他虽觉得炎炎夏日有点烦闷，倒也还耐得住这几分寂寞。
他答应了她，要金榜题名，回来迎娶她的。
他没忘记，一直没忘记。
“行啊，不耽误你备考了，知道你为了那丫头拼命呢，加油啊，哥几个可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伙伴们笑意盈盈，笑着闹着推搡着走开了。
他们几个可从来不担心他考不上这回事，虽然自己在着个穷乡僻壤，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可他娘的是真没见过这种读书人，以前先生让考试，人家都是苦苦背诵多遍，仍不得其法，可他一本书看了几遍，就能够背诵默写，一字不差，再多看几遍，都能连至圣先师的注解也记个七七八八，这不跟小时候听人讲的故事里的神童一样吗?还担心他过不了关？
相信丫头跟着他不会有问题的，丫头守了这么多年，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天色渐晚，他嘴里仍在喃喃着：“博学之，审慎之，慎思之，笃行之。……君子怀刑，小人怀惠。”他抬头看了看天，自言自语道：“天快黑了，她也快回来了。”说着，他放下手中的圣贤书，来到了屋后的小菜园子里，想着晚饭吃什么？昨天才吃过炒青菜的，今天可以炒点笋片吃吃。就这么想着，他拿着笋在水井旁洗了干净，在厨房熟练地将笋切成片，下了油锅，起了火，撒了盐巴，尝了尝，还不错。
当他将饭煮好，笋片炒好的时候，一阵熟悉的清香味传来，他知道她回来了。
丫头脸上笑嘻嘻的，仿佛没什么事能影响她的心情，总是带着微笑面对他人。
“你饭都做好了，不是让你不要做饭好好看书的吗？”她半是埋怨半是撒娇地说道。
“你白天给人缝衣服已经够累的了，我也舍不得你那么辛苦啊。”他微笑着回应。
“读书人可金贵了，你现在又在备考，我可舍不得。”说着给了他一个白眼，别有风情。
两人说着就坐了下来，准备吃饭，老旧却干净的房子里除了床和书桌，就剩两把椅子和一个瘸着腿的餐桌了，其他的能称得上财富的也就是那到处都是的书籍了。
书中自有黄金屋，可他寒窗苦读十年，也只是一个能够和人讲得几分道理却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丫头那么辛苦，这次考试一定要考上，也好给她一个归宿。
吃完饭，他准备去洗碗，却被丫头一把夺走了，“你好好看书，这些事我来做就行了。”
他笑了笑，点起油灯，又开始思量起白天的论题了。
丫头去洗碗的时候，回头看了看，脸上的笑容洋溢开来，想起那些缝衣服的大妈们说道那些话，可羞死个人。
她只知道，她喜欢他，不管他会不会考取功名，她都愿意嫁给他，做个普普通通的小妇人，柴米油盐，粗茶淡饭。
一念至此，读书人脸上满是微笑，彷徨之色一扫而空，既然有那么好的人在等着自己，自己又怎能被眼前的挫折所摧毁呢？
既然自己改变不了什么，那就找能够改变的人，他站了起来，漫天星辉为他照路，他望着山下的点点灯火，同时他也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现在的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如果自己能够强一些，再强一些，那样就能够改变些什么了吧！他用力地握紧了拳头，步履坚定地朝着山下有光的地方前进。
此时在酒馆中的裴行，在老李的怂恿下，还是被撺掇着喝了一些酒，虽然喝得不多，但已经脸色微红，隐隐有些醉意，老李在一旁看着，不仅不让他停下来，反而继续劝酒，深怕他喝不醉似的。
天底下酒品最差的，就是仗着自己酒量好，死命地劝别人喝酒，看着别人喝醉出洋相，自己在一旁乐得哈哈大笑，再假惺惺地关心几句，酒这东西，只有自己喝舒服了才算是那么回事。
由此可见，老李的酒品，真不咋样！
“裴小子，来呀，再喝点啊，这才哪跟哪啊！人家小姑娘都比你喝得多。”
“裴小子，你看，喜欢的姑娘离开你了，是不是很伤心，得喝一个。”
“裴小子，你们读书人，不是有个有意思的说法，叫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嘛，你咋不哭呢？”
……
老李在旁边絮絮叨叨的，裴行也实在是架不住老李的无赖，就只是一杯一杯地喝着酒，酒这东西，能解千般愁，酒苦吗？不苦，跟心里的苦比起来，差远了。
“裴小子，喝吧，喝吧，老把事憋在心里算怎么回事，喝个酒，大大方方哭一场，回去好好睡一觉。”老李叹了口气，自言自语。
裴行喝到最后，终于“哇”地一声，双手扶着桌子就开始吐，一大堆污秽之物被他全数吐了出来，他略微轻松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看着身子就要往地上那摊呕吐之物上面倒，老李眼疾腿快，脚尖一弯，就勾住了他的身子，而后轻轻往后一挑，他便躺在了干净的地板上。
裴行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老李看着他的脚底不断打滑，硬是没有上去扶，裴行自己强撑着坐在了椅子上，眼眶微红：“喜欢一个人，就非要对方喜欢自己吗？那样的喜欢，还是喜欢吗？”
老李正准备竖起大拇指，夸赞他一声，好后生，拿得起放得下。
裴行又小声喃喃：“可我就是说说而已啊，我恨不得整个江州城的人都知道，我喜欢她，而那么好的她，恰好也喜欢我。”
老李头看着，心中微微一抽，看着裴行醉卧在桌上，眼里的泪却在不停往下流，叹了口气：“一个男人，唯一可以大方承认的哭泣，大概只有年少时为喜欢的人流的泪了。”
老李一个人，丝毫不显吃力地将这个文弱书生背到了肩上，嘴上骂骂咧咧：“他娘的，还要老子背着你，真不知道你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说这话的时候，可没想过，人家可是因为他才喝醉的。
明月高悬，两人身影在昏暗的街道中被拉得越来越长，偶有夜出路人，看到这一幕，年纪大的背着年轻的，不由得暗道一句，真是他娘得奇了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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