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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蝉,趴在绿叶遮覆的枝条上,一动不动。别看这家伙其貌不扬,您可别小瞧了它,那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入过地,上过天,何其威武,何等豪迈。在这世上找一找,恐怕舍它无二。
小小的一粒蝉,却是典型的男高音,一曲即是天籁之音。尽管有时配合不佳,此起彼落,有些杂乱,无数粒蝉一起大合唱,远远近近,持续不绝,却足以使小村飘浮在蝉声的波浪里。吃过午饭,往屋后老槐树下的凉席上一躺,便自觉不自觉地成了它的听众。父亲已经睡着了,偌大的蝉声也不能阻挠他,吵醒他。他不会睡多久,一会醒来,还有黄豆地等着他锄,水稻田等着他薅草。
蝉们为什么不午睡,还有这么大的精力来开演唱会?对于这个问题我一直搞不清楚,这么炎热的午后,小狗们都在打盹,小花猫也有气无力,软软地歪在一旁。我为什么也睡不着?我的伙伴们为什么都睡不着?我想了很久也没搞清楚。
这家伙笨笨的,蠢蠢的,傻傻的,或许任何此类的形容词都可以用于它。你看它头也不小啊,却和身体不成比例;眼睛也不小啊,貌似很聪明。怎么它的思维就这么迟钝呢?它对谁都没有戒备之心,对螳螂是,对我们也是。螳螂捕蝉,我和我的伙伴们都是螳螂,是比螳螂更可怕的大虫子。螳螂一次捕一只就足够它下酒美食了,而我们,捉的越多,乐趣越多。
这家伙,丑是丑了点儿,有些上不了厅堂,可是细细地数数,除了午后那一会给人的睡眠添了一点乱,实在找不出它有什么坏毛病。它不偷粮食,不糟蹋五谷禾苗,不穿堂入舍,唯其把嘴巴插入树枝汲取汁液,那轻微得可以忽略的疼痛,也不会让树皱一下眉头。
蝉的危险无处不在。一场雨后,我们会拿一把锅铲,满世界寻找它的洞窟,在它未探出头来之前捕获它。那时我们叫它“知了狗”。半夜或清晨,我们会在树上捕获正在蜕皮的它。我们的初衷本不想杀它,我们只是想和它玩,喜欢看它的模样。它多像一个外星人,小小的身体五官俱全,功能超群。
它把它所在的任何地方都当作舞台,它陶醉在自己的歌声里,对外界毫无防范,而白天,它的危险是它的歌声带来的,它引以为豪的歌声,它自以为是的歌声,常常给它带来杀身之祸。我们手中的长竹竿,它会想成它坐着的床,傻瓜般任由我们捕获,一双薄薄的羽翼倒成了它的累赘。有时,我们一粘不中,却粘住了它旁边的树枝——— 它的舞台,它的床铺,它瞬间警觉起来,唧地一声飞走了,飞向不远处的另一棵树,又让人羡慕它的羽翼,慨叹人类竟不如一只蝉这么来去自如,潇洒自在。
这个歌手了不得。乡村有众多的歌手,它的歌不及牛哞豪放,不及羊咩婉转,也不及鸟声清脆。它的声音单调得如同没有云朵的天空,它这么卖力地唱着,想要表达什么呢?我本以为,只有孩子,才喜欢听它无休止的聒噪,没想到,它最忠实的听众,却是一群中年人,这些人分布在文学史的角落里,他们侧耳听,闭目听,一边听一边品,品出酸,品出愁,品出生活的原味来。他们又把这些味儿填上字词,成为和蝉声一样聒噪的诗句。且听,“莫侵残日噪,正在异乡听。”“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秋来吟更苦,半咽半随风。”“借问蝉声何所为,人家古寺两般声。”……
你听,窗外蝉声又唱了,童年的蝉声也在心里唱和起来。我不是诗人,怎么突然之间,有淡淡的诗人的情怀,光阴一般涌入我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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