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先生曾有一篇文章妙语说“吃饭有时很像结婚,名义上最主要的东西,其实往往是附属品。吃讲究的饭事实上只是吃菜,正如讨阔佬的小姐,宗旨倒并不在女人。这种主权旁移,包含着一个转了弯的、不甚朴素的观。”这在中国社会里,大抵是确然的。
在中国人的传统里,吃是顶要紧的一件事。孔子也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意思是吃饭和性,是人最基本的两个欲望。
中国人对吃的讲究,恐怕世界上难以找到相匹的国家,不同的菜系,做出来不同美味,各地不同的吃法,这与夫子的话是相符的。唯其有追逐美味的欲望,才会不断促进饮食的花样,千百年来乐此不疲,越是传承久了的招牌如全聚德烤鸭之类,越是受追捧,历经几朝几代不衰,全靠口碑。但有说如今全聚德已大不如前,架子大本事不长进,价格提上去了味道降下来了,不知确否。
但凡翻开一篇明清的小说,各色吃食花样百出,名字也各有各的巧。小时候看《水浒传》,梁山好汉动辄几斤酒几斤肉就着吃,那股豪侠劲儿,到今天回想起来心里仍有翻涌的热潮。
但论明清小说里写吃最有意思的,据我所见是《红楼梦》与《金瓶梅》。恰巧这两部书是古典小说的巅峰之作,红楼梦世人皆知,宝黛的爱情故事,经过各种途径的传播,名闻天下。《红楼梦》作为一部古典文学的集大成巅峰,书中对吃的描写,也是一绝。贾府里的食物,和贾府里的人物一样,不同于凡俗,都是极精致的。
六十二回里描写道:“只见柳家的果遣了人送了一个盒子来。小燕接着揭开,里面是一碗虾丸鸡皮汤,又是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还有一碟四个奶油松瓤卷酥,并一大碗热腾腾碧荧蒸的绿畦香稻粳米饭。”这等精致饭食别说见过,想都想不出来是怎样的。若这还不算什么,且看刘姥姥进大观园吃的一道菜,叫做“茄鲞”,怎么做的?
“刘姥姥笑问“是个什么法子弄的.....”,风姐告诉她:“这也不难,你把才下来的茄子皮刨了,只要净肉,切成碎丁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豆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丁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子一拌就是。”
在凤姐嘴里是极稀疏平常的一道菜,这叫我们想都不敢想,我们和刘姥姥这样的土憨包,哪敢想。
书中诸如此类描写不少,但红楼梦里的吃,与我们的吃,总隔着一层,试问普通人家谁吃过那样的食物呢?红楼梦里的吃,是钟鸣鼎食人家的贵族享受,与市井饕餮全不相干。
《金瓶梅》则相反,是粗俗的吃,书里出现的菜食多是如烧鹅,烧鸭,蹄髈,排骨,鲜鱼,这都是我们日常生活常果腹填欲的,论吃,我们的生活倒是跟金瓶梅亲近些。
张爱玲曾说相府(李鸿章)里老太太看小说,专是看吃去的。可见吃,不论在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都是不可或缺的欲望。
在我们中国,吃是大事,尤其是筵席聚吃,换丧嫁娶,聚在一起似乎是为别人喜为别人悲,实际上,都是释放自己的情绪,觥筹交错,谈天论地,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两三杯下去就声振屋瓦。
办事情,当然也是酒桌上成的居多,中国人讲究气度,面对面僵硬地请求帮忙,似乎不具备外国人那样直爽的外交习惯,我们的文化使我们含蓄,内敛,讲话不直说,而事情又必须要解决。除了请客吃饭,还有更好的手段吗?这也正如钱钟书先生所讲,吃饭名义上是主要的东西,其实往往是附属,托帮事情才是目的呢。我们社会上看一个人成功与否,往往取决于这个人应酬的多寡。因为只有摆的起架子,才够资格吃别人摆的酒席。
当然,我们小民的欢聚乐趣,也不遑多让的,大家一起卸下平日的工作包袱,轻轻松松地吐槽打趣,酒足饭饱,各自回家,不亦快哉。自然,代价是酒阑人散的空虚袭难以填补,可是,若还有朋友请客吃饭,则仍不顾一切,如猪八戒对南山大王手下小妖说的话:“不要拉扯,待我一家家吃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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