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开始之前，我在一家叫亮晶晶的眼镜店做兼职。时间是每周的一、二、三，余下的时间我在一家市内比较有名的周刊杂志社上班。
在眼镜店里，我的任务是对走进店里来的客人介绍眼镜，带他们去老板那里验光以及免费清洗镜片。
葛葛亮是我的老板，我只在客人面前称呼他“老板”，大多数时候我喊他“小亮亮”。开始时他义正言辞地教训了我一顿，大意是说我对上级领导不尊重，严重影响了他在员工心目中的形象。后来见我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也就不再和我计较了。因为我说，老板，假如你限制我言论自由的话，我宁愿辞职。
他知道假如我这个下级也辞职的话，他就真的成了光杆司令了。那时候不但没有人喊他“老板”，连“小亮亮”也没有人喊了。不空店里只有我们俩人。
我每月的工资是两千块，除了卖眼镜之外，我还要负责店里的卫生、抹柜台的玻璃以及打电话让普利思公司送桶装水，我可真是一个大忙人呢。
用朋友的话说，我放着轻松的生活日子不过，跑到这个的忙死人的地方来做兼职，被人使唤地像头骡子，脑袋不是进水就是被门挤了。
于是在我成功卖掉三十副眼镜之后，对“小亮亮”提出了加薪。我说，现在两千块找一个像我这样聪明能干的伙计已经很困难了，你应该主动给我加薪。这样才能让我呆得久一点，你看，不到一个月我卖掉了三十副五百元以上的眼镜。
可你是兼职呢！
那我还一个月有一半的时间在这里呢。
那你卖掉五十幅，我就给你提成五百，卖不掉就扣掉三百。
那不公平！
尽管私下里我们关系还不错，可每次就在这讨价还价中伤了彼此的仅存的那点好感，也更瓷实了我们之间的雇佣关系。经过我的争取，最终达成了以下协议：莫宝宝基本工资为两千元，每卖出五千元，提成五百，不足五千元，只拿基本工资。
我十分开心地在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虽然小亮亮口口声声“不公平”，但他还是原谅了我，在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下班之前，我拍拍他的肩膀，小亮亮，你可真是一个善良的人呢。主会保佑你的。然后在他佯装动怒之前飞快跑掉。
店里的大墙上挂着一张放大的彩色照片，像是证件用的大头照，是一个扎着两只小辫的女孩，大概十一二岁的年纪，格子裙，大眼睛，双眼皮，嘴巴紧抿着，眼睛里带着淡淡的笑意，显得格外文静纤弱。
小亮亮总会盯着照片发呆。
我说，她长得可真难看。
他便不高兴了，你小孩子懂什么？她是我认识的女孩子当中最漂亮的一个，尤其是那双眼睛漂亮极了。
我撇撇嘴不以为然。
今年双春，据说非常适宜结婚。这个星期二小亮亮去参加婚礼的时候喝多了，回来就开始喋喋不休。
他说，今天结婚的这个，当年可是追过我的啊，还在手臂上刻下了我的名字。可是我当时心里只有罗小小一个人，我只喜欢罗小小。但是今天看到这个人结婚我还是很难过，小莫，我居然还是很难过。
啊，那是因为你是一个花心大萝卜，不仅喜欢罗小小，还喜欢她。我一边应付进来咨询的顾客，一边应付他。
不，不是那样的，我醉醺醺的老板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双手，我只喜欢罗小小，你不知道她的眼睛就像——
天空里的星星。我对他的说辞早已经是耳熟能详了。
不，是夜空里的星星。他很认真地纠正我，晚上才能看得见星星。看来他还没有喝到糊涂。
哦，是夜空的星星。
进来的顾客看到浑身散发着酒精气味唠叨不停眼泪横流的小亮亮，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蹑手蹑脚地溜出去了。
在他们眼里他就是一个神经病，随时都会发疯发狂。
下班的时候我在记事本上写道：因为小亮亮酒后无德，导致今日营业额下降，罚其两百元以作为对莫宝宝洗耳恭听，饱受折磨的补偿，以示天下。如若再犯，罚金翻倍。
第二天上班时候，小亮亮看到记事本禁不住咬牙切齿：莫宝宝你没有权力罚款。
我说，那你导致营业额下降是不是事实？
他只好点头。
我又说，而且你已经是第三次重复你的感情经历了，我都差不多可以背出来，对我这样一个还没有经历爱情的女孩来说，严重摧毁了我的爱情观，你是不是应该赔偿。
他沉默着看着我，不说话。
我说，好吧，赔偿金我可以不要，但你必须答应我不再出去喝酒，否则你喝一次你就得给我一次钱。
他很无奈地说，好吧，好吧，就当我进了戒酒所好了。
不要钱，看来我的脑袋真的是进水了。
那天早上，我正用润洁洗眼睛，他盯着我看了一会说，小莫，其实你的眼睛也挺好看的。
我很高兴，指着墙上的照片，比她漂亮吧。
差远了。你的像是发生了煤矿事故，见我一脸茫然，他疯狂地笑，塌方了。
我拿起洗眼液就扔了过去，整整一天我拒绝跟他说话，拒绝对进店来的顾客提供服务。然后坐在墙角看他一个人忙前忙后，偶尔有顾客对他说，你们的老板可真年轻啊。
哈哈现在他是我的雇员了。
第二天上班，他递给我一个红包，昨天是我不对，不该取笑你。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想和你开个玩笑。
有了红包我就高兴起来了，我指着照片问他，你很喜欢她啊？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沉思了一下说，那应该算是我的暗恋，初一的时候，我俩同桌，我总是盯着她的眼睛看，在那大大的瞳仁里找我的影子。那种感觉真得很幸福。后来她转学了，走得很匆忙，也没有留下地址，只是在收拾桌子的时候发现了学生证，然后我撕下了这张照片。
我说，那你怎么不去找她啊？说不定就联系上了。
他摇摇头，那时候小，只想到自己长大了就会去找她，可长大了，连找的想法都没有了。谁知道这些年会发生什么呢？有些感觉放在心里用来回忆和纪念也许是最好的。
下班的时候，二叔打电话过来说，北京的专家已经到了。我告诉小亮亮要请一周假，他很吃惊，我已经向你道歉了，你不能这么罢工抗议吧？
我笑了，安慰他，我真的是有重要的事情，你不要乱猜。
我在医院里呆了一个星期，然后戴了一个大墨镜去上班。我的老板被我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吓倒了，正在挑选眼镜的顾客悄悄地退了眼镜溜了出去。
小亮亮抗议说，不是吧，你戴个超大墨镜来，就是为了赶走顾客。
我拉上窗帘，坐在阴影里说，老板我知道现在的样子很矬，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我不过是做了一个激光手术，让我摆脱眼镜的困扰而已。要知道我可是临床实验品，档案里都有我的资料，万一失败了，我可就做了那个分子了。你应该为我的勇敢叫好。
小亮亮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他说，你居然做了手术？你居然做了近视眼手术，我刚刚才想好了要给你介绍几款新到的眼镜，这样就可以少付你工资了，可你居然做了手术！
这次轮到我傻眼了。
几天后我终于可以见到光明了，我问小亮亮，好看么？像不像她？我指指照片。
他仔细看完了摇摇头，一点都不像。事实上，我觉得你还是戴眼镜好看，女孩子戴眼镜显得斯文。
我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激光手术花掉了我的积蓄，我不得不省吃俭用地计算今后的生活，并处心积虑地从小亮良那里争取一些意外之财。
去杂志社上班的时候，有同事取笑我，宝宝不是恋爱了吧？连眼镜都要摘了。我翻着白眼瞪他。
不过心里也琢磨着，如果和小亮亮恋爱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你看他温和亲切，事业小成，最重要的是他恋旧。
可是在一起那么久了，他除了嘲笑挤兑我，看我的眼神一点变化和含义都没有，他宁愿花大半的时间来悼念他失去的青春和初恋，也不愿意和我开始。
而我又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学会了用他的记忆来成全我的爱情。所以我冒着风险做激光手术，只为了他在我眼里可以看到他的影子。
小亮亮很慷慨地请我吃饭，他说，你怎么不找男朋友？
我抑制着心里的激动，不是你想做我的男朋友吧？
他笑喷了茶，引得食客们频频回头，怎么可能，我喜欢戴眼镜的女孩，斯斯文文的，而且，你还这么小，与你恋爱，我怕人家说我拐卖儿童。
我争辩说，人家都说了年龄不是问题。
他拍拍我的脑袋，宛如对自己的宠物一般，我需要用时间走出记忆，在这之前，开始任何感情对别人都是不公平的。
我哑口无言，只好拼命往嘴巴里塞东西。
新年之前，杂志社做了新调整，我和一个同事被分配到一组，负责新上市的杂志，一周只能休息一天了。我只能离开眼镜店。
刚开始的时候我和小亮亮还打电话说说近况，后来总是忙，偶尔才打个电话。再后来便慢慢断了消息，有时候想发信息给他，编辑好了却迟迟没有发出去。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和自己想念的女孩子走到一起。
国庆节的一天，我趁着休息去沃尔玛，经过二楼的蔬菜柜的时候，我看到了小亮亮，他和一个瘦削的女子在一起，两个人推着购物车有说有笑。那个女孩子没有戴眼镜，眼睛也不好看，可是这些并没有妨碍他们走到一起。
于是我想，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小秘密。恋着的人念着的人，不一定最后走到一起。
当然，我也不得不承认，小亮亮终究还是不够喜欢我，尽管我偷偷去治疗了眼睛，但最后也没有变成他喜欢的样子，所以也注定了这场爱恋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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