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迫切渴望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她猛然坐起,攥起拳头狠狠砸向墙面,被泪水刺激得发红的双眼在夜色中似乎能射出一团火来。
但,这一拳头下去并没有太大的反响:隔壁的猫咪仍在焦灼地呼唤着“爱人”,小爪子与木门摩擦的声音不停地抓挠着她的耳膜。然后,她听到有门开了,有脚步靠近了,隔壁暂时恢复了宁静。紧接着是水流和冲马桶的声响——一墙之隔是主卧的卫生间。“砰”,门又毫不客气地关上了,猫咪似乎依旧没有困意,与她的耐心就这样僵持着。
她把自己包进被子里,一股股无力的愤怒在身体里流淌。
北京的夜她叫柳蓓蓓,在一家互联网媒体从事编辑工作还不到一年,但这一年里她已经历了三次搬家。毕业时立下的要“征服”这座城市的豪情壮志逐渐被现实带来的漂泊感消磨殆尽。她开始怀疑当初的选择。
从本科到研究生,柳蓓蓓从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学校位于市区三环的繁华地段,因而她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里享受了七年几乎免费的住宿,加之便捷的交通和出色的个人能力。本科毕业时,她的简历上已经罗列了许多让同龄人艳羡的实习经历,这也让她有了“征服”这里的最初资本。
毕业季是一道闸口,生活之水在此分流,一面是风平浪静、如诗如画,一面是激流奔涌、浪疾风高。在朋友圈晒出录取通知后,一条评论在众多点赞和溢美之词间显得格外刺眼,“蓓蓓,你找到住的地方了吗?”柳蓓蓓突然清醒,这么重要的事她竟然忽略了。
没等她回顾神来,微信响了,是留言的人发来的——“同学,你看看这个。合租贴:次卧招租,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民水民电,网络免费(上一租户已交清),要求女生,无不良嗜好……”见她没有回复,那边已经发来了语音通话申请。
“同学,你找到合适的房子了吗?看看我刚给你发的那个,我最近工作调整,想要转租。”
“哦哦,我看到了,感觉还不错,我再考虑一下吧……”
“要不你来我这看看。”
“嗯,行……”
柳蓓蓓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这个备注为“蔡不菜”的网友是很久以前在兼职群里加的,“寻租”将两个生活中并没有交集的网友连接在了一起。“闲着也是闲着,就去看看吧。”
废了好大劲儿,柳蓓蓓终于在两幢十分漂亮的现代化办公大楼间找到了“XX街甲3号院”的胡同口。午后的阳光挤过缝隙吝惜地投射在斑驳的墙上,并在地上形成一道明与暗的分界线——似乎城市的繁华也止步于此。
胡同尽头横着一道铁栅栏门,没上锁也尚未完全打开,仅容一人侧身通过。门卫大爷悠哉悠哉地摇着扇子听着戏,全无盘问这个脸生女孩的意思,所以她就很自然地走进去了。
灰色的楼体外观、拥挤的公共区域、墙上“牛皮癣”式的广告……爬上顶楼6层的过程中,柳蓓蓓的大脑中闪现出这些并不正面的词汇。显然,气喘吁吁的她不打算把这里当做毕业后的第一个“小窝”。
601的门开着,蓓蓓试探性敲了敲,没有回应。尚未踏足屋内,一种古老、腐朽、陈旧的味道就徘徊进了鼻腔,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是蓓蓓吗?”里屋的门开了,一大片阳光突然涌进客厅,她看到一个身影从阳光里走了出来,“嗯,是我……”她走了进去。
胡珊打开了客厅灯,蓓蓓才得以看清屋内的陈设——太过杂乱了,难怪会产生那种奇怪的味道,以至于她不想用词语来描述这里。胡珊拉起她的手走进阳光里,然后推开主卧旁边的一道门,那就是她招租的次卧。
柳蓓蓓有些意外,因为开门的瞬间没有像刚才那样有阳光涌动,反而是一股浓烈的味道杀了出来。她十分诧异,这间不足八平米的房间为什么会被租房的软件拍出十多平的感觉:破旧的席梦思躺在靠窗的墙边,床与墙之间夹着一块铸铁暖气片,不用去看就知道那条间隔的缝隙里一定包容着许多无法描述的物件。靠门的位置刚好挤着一张书桌,不大,但足以放下笔记本电脑任由她的思绪奔驰。如果床头那个不锈钢衣架不算家具和满地垃圾的话,屋里再无其他陈设。
“条件太差了吧,我好歹也是名校毕业,工作还算体面,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没等胡珊开口介绍,蓓蓓已经在心里否定了这个选择。但接下来胡珊的一句话,着实让她惊掉了下巴。“条件不错吧,房租才2900多……”
啥?就这破屋还2900?我试用期基础工资才5000出头,咋不去抢?后来,柳蓓蓓还常为自己当初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幼稚想法感到害羞。“我回去再考虑考虑吧”,她和胡珊只是网友初次见面,没什么可以寒暄,就随便找个托辞回去了。
坐在返校的公交车上,蓓蓓迫慌张地用流量下载了几个租房软件,页面上房子的报价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地恐慌。她不想以刚工作为由靠家里支援,也知道这些年供她读书,父母已没有什么积蓄,这也是她立志要在这个充满着机遇的城市大干一场的动力。而现在,毕业后的第一步就如此艰难,她开始理解那些曾被自己鄙视的“叛逃者”(抱怨生活不易,离开这里的人)的消极论调。
窗外熟悉的街景变得陌生且冷酷,但这还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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