涞源人几乎没有没去过沙河的,这是一条南北向的街。据说早在6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就有人类在此定居,是涞源商业发源地。其余街道以沙河为主干开枝散叶发展起来,县城道路逐渐形成了枝状结构。
虽然不长,但沙河的商业功能却是五脏俱全,街道最南端是老汽车站,往北依次是洗照片的,修鞋的,卖菜的,卖副食的,卖文具的,理发的,拔牙的,卖鞋的,卖衣服的,卖电器的等等,电影院,书店也分布在两侧。最北边是大市场,卖针头线脑五金杂货。沙河大街走一遍,需要的东西都能买全。
上小学的时候听姥姥讲她当地主的事儿,我最喜欢问沙河里哪些铺面是他们家的,试想一下,如果不是斗地主,是否会有一间铺面分到我们头上,那么我们又该是多么富有,生活就不用很辛苦。我也可以和少数女孩子一样,没事儿擦个胭脂抹点粉,逛逛沙河。而事实上,我每年只有过庙的时候才能去沙河开开眼界。
去沙河如同朝圣,先要洗头洗澡,不能刺毛拉以儿给大人丢脸。换上干净衣服坐上爸爸那二八自行车的前横梁,我妈抱着我弟弟坐后座。那横梁硌屁股,我需要极大的努力才能保持平衡,但是我就是不吭声,比起去沙河的诱惑来,这点难受我忍了。经过一路颠簸,当我的屁股快要碎成十八瓣的时候,就会看到一条大河波浪宽,县城到了。当时没有排水设施,整个县城都弥漫着尿骚味,一下雨,这味道就汇集到南河里,形成了一种文明和野蛮混合的复杂味道。南河上面是用木头搭的危桥,我们需要极为小心才不至于让鞋子或自行车轮胎卡在木头缝里,此时我刚从车上下来,腿脚全麻,一瘸一拐的扯着大人的衣裳。
到了交通岗亭就到了沙河最南端,县城唯一的红绿灯,设有交通警,这是城市的标志,是文明和繁华的象征。在村里土路上,在庄稼地里玩耍的孩子看到城里的繁华满心欢喜,嘴里唱着一首儿歌:车辆走,车辆停,交通警察指挥灵;我长大,要学他,当个人民好警察。
一年一度的过庙逛沙河是个喜庆事儿,平日被生活压榨的愁眉苦脸的大人变的阔气起来,孩子的不是旷外的要求都会满足。首先要去养鱼池边上给孩子照个相,我们都莫名腼腆,不知道怎样才能照的好看,我也只会绷着脸,像是见了敌人的刘胡兰。而我弟弟,照相时手里紧紧握个杏核儿,一天都不丢弃。
照了相,还要看着大马戏。马戏大棚无比宏伟,演员表演高空飞行,动物钻火圈,走钢丝,我们看的目瞪口呆,那叫一个刺激。还有歌舞表演,但是大人从来都不让去看,长大后来才明白,其实那就是脱衣舞呗,据说老头们在台下看的也是目瞪口呆,也叫一个刺激。还有一种鬼屋,进去以后有很多鬼出来吓人。上初中后我弟弟和几个同学溜进去按住一个恶鬼让它给他们磕头,鬼的电机都烧了。
再往北走,有一些小吃大棚,过庙的标配是油条凉粉,如果再丰盛一些有小笼包子,饸捞面。我最喜欢吃油条,当时觉得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没有之一。后来才明白,那是因为我吃过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吃饱喝足后继续往北走,新华书店里还有一些精神食粮,许多家长会给上学的孩子买一本新华字典,再多的书是不会掏钱的,尤其是那些所谓闲书,他们认为看多了影响学习。我不喜欢字典,我喜欢在新华书店门口看对面的电影海报,复仇的女人,陌生人来电,听着都过瘾。
女孩子除了要买一件裙子,一双凉鞋,还要买上一双肉丝袜。卖袜子的将袜子挂在一个圆铁环上,一块钱一双随便挑。穿上长筒肉丝袜,大腿立刻美起来,现在应该叫做性感。但是没多久,袜子就跳丝,又舍不得扔掉,用线缝成一条长长的蜈蚣继续穿。
做农活的从中心街的农具摊上挑上锄头或者镢头,家庭主妇从市场买回花布,如果有大的计划,他们回从家电城买上一台黑白电视机,但是那时候的售后服务太差,不管送,买了需要自己背回去,于是有人背着电视走在大街上。电视的质量更没法说,我家那西湖牌电视比我身体还差,三天两头闹毛病,天线必须用手扶着才能使画面清楚点,我和弟弟轮流扶着让对方看,后来觉得累,我们打算把家里的鸡捆了挂上去,结果鸡死活不干。
太阳下山,来沙河赶集的人们逐渐散去,背着挎着一天的收获走在回村的路上。路上很少有机动车,人们三三两两的走在树荫下,间或有自行车闪过,风吹起骑车人的衬衣,像是晴天白鸽的翅膀。偶尔还会遇到醉汉醉倒在路边,人们也不管他,也不笑话他,任由他自己睡够了酒醒了再走。
沙河见证了无数涞源人的交易,人们辛勤劳作,粜了的粮食,来沙河消费,他们给家里妻儿老小买回去恰好的东西,因为家里孩子多,必须做到不偏不倚,否则从沙河回去家里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以前看沙河,觉得她像一个时髦的美女,丰满富足,充满活力,代表了涞源的最先进生产力。弹指间几十年过去,沙河两侧楼破了,桥旧了,东西廉价了。再看沙河觉得她如同历尽沧桑的耄耋老人,静静地见证着涞源的逝水流年。在时光的流逝中,许多涞源人消失了,许多新的涞源人又走在沙河上。
如今县城发展了,新的街道建设起来了,街道两侧的商业都是大品牌,豪华,贵,代表着涞源最先进生产力。沙河被遗弃在角落里,又因为一下雨就浑水泛滥,泥泞不堪,年轻人都不太愿意去了。
但是,即使她满是泥泞,满目苍桑,仍然不能不爱她,因为,谁的母亲都会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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