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春才开车把我送到深圳坪山站,在一个立交桥下,他停了车。他轻车熟路的往车站大厅走,我跟在他后面。在售票大厅他帮我买了从深圳坪山到广州南的火车票。
火车30分钟后就要发车,进站口人有些多,深圳碧蓝的天空和黄春才稀稀落落的白发很快被拥挤的人群淹没,他才40岁出头,饱经风霜的面容告诉我这些年他没有少吃苦头。我过了安检,快步向候车室走去。就要告别这个少年时的玩伴,我有些不舍。20年的记忆用2天时间回忆未免短暂了一些,但是我们现在仿佛都拥有了自己的天空,又在各自的天空下,有了自己的积累,没有人冒险到另一个陌生的天空下从头再来。从平山车站到深圳北十块钱车程,火车很快就到了深圳北站,高铁再出发就要彻底离开这个城市了,在等车的一个小时时间里,我走出车站来到广场,再次浅尝深圳的味道,头顶的天空依旧很蓝,和20年前一样。但当时没有人会想到这里会成长为中国最发达的城市,司空见惯的高楼大厦和写字楼白领代替了工厂和工人,深圳已经转型升级了,变成了高大而又国际时尚的样子。
我看着站外秀丽的山谷,湛蓝的天空和稀薄的白云,以及等候大厅里走动着中国最时尚的男女,想起20年前,我和黄春才的少年时代,挥洒着青春梦想和书生意气。一幕幕我曾见过的和不曾见过的故事,连接在一起。他20年前在深圳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人,举目无亲。现在他在那里有一个很大的房子。他说深圳是年轻人奋斗的天堂,他依然要在那里奋斗。20年,岁月未曾磨光他的棱角,他依然热血澎湃。
1996年,我和黄春才高中毕业,那年我俩同时高考,又同时落榜。对农村的孩子来说,到深圳打工自食其力是唯一出路。黄春才在县城找了一个中介,中介承诺给他在深圳找一份工作。临出发前,黄春才约我见面,他是来向我告别的。那天他还带了两个女同学,一个穿着军装,中等个子,偏瘦;另一个学生装,高个子,圆脸,她们是姊妹俩。这个穿军装的女同学叫高小丽,她是个文艺青年,平时的爱好是写文章。那一天我们站在路边说了很多话,因为我们有相同的爱好,自然多了一些共同语言,她让我留了我的住址,以便她到了后给我写信。高小丽姊妹俩早已联系好了去山东胶州的工厂,第二天就要出发了,她说到了以后会给我写信。最后她问我有没有看过平凡的世界?我说没有看过,她说她那天恰好带了,便拿出来借给我看。
高小丽到胶州以后果然给我写信,给我描述美丽的胶州,美丽的大海和丰富多彩的工厂文化。500米短跑第一名,拔河比赛第一名,还给我寄来了她在胶州的生活照片。她担任宣传干事,办墙报写文章,在一大群女工当中总是优秀,她还给我描述她的作家梦想,他鼓励我坚持写作。
我当时确实准备在家里写作,我甚至列了几十章的写作提纲寄给她看。我后来才意识到那个提纲幼稚至极,整个故事是以他们姊妹俩为原型的,故事里的打工妹最后成了老板的情妇。我后悔当时怎么这么幼稚?白白浪费了我两个月时间,竟然写出了这样令人面红h的文字垃圾,我意识到我没有编故事的天赋,在家里只是凭空浪费时间,丝毫不能改变困顿的生活。如我所料,自从那封信之后,高晓丽便和我断了联系,她不再给我写信,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这封信早已对她造成了伤害。
之后又给高晓丽写了两封信,都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离开学校后在家里又待了两个月时间,见了一些同学。九月份之后考上大学的同学陆续去报道了,没有考上大学的同学也找到了新的靠山,只有我在家里百无聊赖。父母没有关系,他除了让我读书并不能给我安排其他的未来,而我这么多年一直读书也耗得他们灯枯油尽。9月15日那天重阳节,我终于鼓起勇气,向父母说我想去深圳打工。父母听了很惊讶,他们像是担心我这个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孩子,出了门就找不到回家的路,或者流离失所流浪街头。但是也总不能把我留在家里,让我无所事事。父亲叫来小叔,他们给我讲了家里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还给我叮咛了出门后如何与人为善,多长些眼色之类的话。最后塞给我了450元钱。
我要告别家乡,告别父母了,我长大了,我要到社会上去闯荡了。我背上一个白底蓝色纹理的布包,装了我喜爱的宋词300首,450元钱装在贴身的内裤防盗口袋里,就这样走出家门,走到村子那条弯弯曲曲的土路上,越走越远。村口那条在儿时的记忆里宽大的马路和两边的白杨树也在为我送行。走了三里村道,再走七里省道,就到了县城。
县运司在环城路的西侧,环城路的东侧是一个村子,路边种了一些青菜,青菜的叶子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环城路是一条旧的柏油马路,柏油早被风尘碾尽,到处坑坑洼洼。县运司的木牌就挂在大门口的左侧,白色的底漆已经泛起,黑色的字隐隐约约,显得非常斑驳,院子里停了几十辆长短途客车。
有一辆车刚好要开到市里,就是我要从那里坐火车的地方。汽车缓慢启动着,那个售票员女人一只手扒着门,一只手拿着车票在门外摇晃,嘴里喊着:汉中汉中,马上发车。我飞快向中巴车跑过去,那个售票员女人抓着我的西服的肩膀,使劲往上一提,一边说往里边走,找座位坐。我被人连推带搡挤到了车里边。
大巴车沿着汉江河向西走,天空挂起了斜风细雨,开始时如牛毛一般细密,车窗外雾气沉沉,星星点点的瓦房屋顶笼罩在小江南的烟雾暮气之中,两边的浅山若隐若现。
我没有钱交中介费,便直接到深圳来投奔他。到了深圳,第一次看见那么蓝的天,绿的山,清的水,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草坪,宽大干净的马路。还有成群的和我年龄相仿的姑娘。多年以后才发现这个画面早已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成了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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