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在省城读书时,曾买过一本《李笠翁小说十五种》,1981年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当年购买时,不是什么稀缺版本,花了不到一块钱。书还没读完,一位朋友出差前看到书在我案头,便借去路上读。
他出差回来说,书被他在火车上弄丢了。到底是在卧铺上被人偷的,还是不小心忘在餐车被人顺走的,他已记不真切。那时候,好多书刚开禁重印,有人喜欢,顺手牵羊,也不足为怪。
都是朋友,抱歉的话说过了,我当然不好过多责怪,但是心中总有些遗憾。当年分配在集镇工作,偶尔才去一趟县城,那时没有淘宝,邮购也不正常,后来再想买这本书,一直未能如愿,心中始终是个缺憾。该书印着淡黄、浅绿双色长方框的封面,多年后一直都在我眼前晃动。
后来读岳南先生的《南渡北归》,知道书与主人聚散,这事稀松平常,特别是在战乱年代。
闻一多先生在“西南联大”,就曾为生活所迫,用书换取粮食。当年,日寇侵华,东部沿海大批人南迁,昆明人口猛增,物价飞涨。“联大”教员的薪水无法保障家人的基本生活,只能靠借贷和变卖衣物度日。1941年春,闻一多将家中衣物典卖殆尽后,咬牙决定把自己从北平带来的几本线装书,卖给联大图书馆换钱买米。当他把几本书捧给管理人员时,满面凄楚,泪光闪闪,叮嘱管理员一定要把书看好管好,等他将来赎回。后来他客死异乡,未能回到北平,从此这些书不知流落何处。
大学问家钱穆喜爱买书。他从1930年起分别在燕京大学、北京大学任教,教书做学问之余,就到旧书市场淘书。历年薪水所得,节衣缩食,购书逾五万册,二十万卷左右。抗战爆发学校南渡时,钱穆的书难以运输,便临时赶制了二十个大箱子,将二十万卷藏书装入,租房存放。他与房主约定,等和平了再来取书。
抗战胜利后,钱穆在家乡江南大学任教。房主通过汤用彤催促其将书运走。汤用彤找到钱穆熟悉的一位书贾去取,书贾出了百石米价。钱穆嘱咐汤用彤让书贾妥为保存,等他回北平后,仍以百石米价赎回。
再后来钱穆流落到香港,偶见某友所购书,竟有《资治通鉴》一部,是自己大哥钱挚生前的阅读本,书中有很多大哥的手迹。此书现身香港,其他二十万卷藏书命运可想而知。这时汤用彤已经去世,北平藏书的下落无从查询,钱穆十分遗憾。
学问大家、知名人士的藏书命运尚且如此,我们普通人丢一两本书,能算什么?想到这些,我也渐渐释怀了。
谁知道,后来我竟有缘见到了我一直牵念着的书。
去年秋天,我在南京一家旧书店闲逛,看到了《李笠翁小说十五种》,居然就是1981年浙江文艺的版本。尽管书皮上有些污迹,书角已经卷起,但我还是眼前一亮,那淡黄、浅绿双色套印的封面,是那样眼熟。
我就像碰到了一个阔别多年的老友,喜出望外,随即就买下了。打开书,扉页有戳,印文是“牛首山铁矿图书专用章”。到底是这家铁矿成批处理的,还是被人借出未还,流落这里的,这些年又辗转几人之手,我无从得知。只有这本书它自己知道。
当时觉得,书籍如同好友,聚散有缘。只因有缘,千里才来相会相聚。至于当年我的那本《李笠翁小说十五种》,只要不是被列车服务员扫进垃圾桶,只要有人读它,今天不管躺在谁的书橱里,它就算物归其所,没有受到委屈。
书,来自人间,散在人间。不管它流落在哪里,书在,著书人的学问就在,灵魂就在。无论什么时候,总会有人把它们当作朋友,念着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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