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谢随安,是他三拜九叩,向我爹求来的,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我叫英娘,是爹娘四十六岁,老来得女,自是矜贵无双。
所以想当初谢随安上门求娶时,原本阿爹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
当今圣上昏馈,政局污浊,那都是那些个吃饱了没事做的朝臣,应该担心的事。
而我爹是先爹的庶叔—英王,因为原本就不受宠爱而远镇边疆,偏安一隅,无论谁成了这天下人的主子,以我爹的年资与辈份,其实都不会耽搁发薪,过日子的。
可当谢随安来到边关,长胜将军一门获罪,尽数被诛。
我们父女,却还是被这位少年将军的翩翩人才,迷花了眼。
十八岁的谢随安文武双全,公子如玉,一柄长剑无鞘自寒,呼啸来往,尽是风流。
当我稀里糊涂坐上了谢家的花轿时,才十四岁,情窦未开,尚不能理解男儿志在四方,可为何谢随安非选了新婚夜去成就他的大事。
直到两个月后,一向慈爱的爹爹也满脸凝重。
"英娘,你夫君他反了!"
那时的我尚幼稚,小脸还会笑得如同一朵花儿一般。
“男儿自当凌云志,相公他非池中之物,有我英王府支持,此去十之八九,女儿我就要成为百鸟之凰了!"
爹当时未回答我,只长叹一声。
“傻瓜,一国之母,又哪里有你想的那般好当的……"
当谢随安迎我入京之时,我也是这才醒悟,感情我夫君夺了天下,坐了龙椅,我入京也不是去当皇后的,因为我是命妇。
我头一次见皇后之时,她身穿大红宫装,头戴象牙牡丹头冠,以珍珠嵌面,美的不似凡人,与谢随安站在一处,好似一对璧人,配了我一脸。
我跟随一众命妇朝见,向他们三拜九叩,卑微的就像个蝼蚁。
听旁人说起,谢随安与当今皇后乃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又为了皇后与从前的皇帝大动干戈,冲冠一怒为红颜,给长胜将军府,上下七十九口,惹来了灭门之祸,而自己也因此被流放边关……
具体的,因为八卦的当事人都位高权重,我都无从得知了。
只听下人们议论,谢随安自从带领七万边军挥师京都之后,毒杀昏君之后,便把皇后软禁在未央宫中,二人独处了四天六夜,其中自是有数不尽的相思和风流……
现在京城都是谢随安的地盘了,朝中无君,他自封为"摄政大将军王"。
可我却还只里是英王之女,被迫住在驿馆之中。
谢随安于我,并无情深似海,却是我年少之时所有的悸动。
他玩弄我可以,总不能还占着我爹的七万边军吧!
我身份特殊,想要入宫,一路自是畅通无阻,跟逛自家的菜园子似的。
只可惜此刻谢随安却去了城郊大营,只有皇后一人待在未央宫。
看守宫门的谢随安的亲信吕飞鹰,他三十好几了,并未娶妻,面对我这样一个半大姑娘,显得手足无措,倒像个孩子,眼看我闯过重重侍卫,推开了未央宫的大门。
只可惜未央宫里并没有暧昧旅昵,也没有淫乱狐媚,印入我眼帘的,只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小女子,布衣素面,出水芙蓉似的,就那么呆坐在地上,好像失了神志,一只脚腕还被捆在床边。
“放肆,谁让你们如此待皇后娘娘的!"
我轻皱起眉,抽出腰中短剑,便还了她个自由。
即使她从前曾经是谢随安的未婚妻,又在谢家危难之际背叛了他。
但“士可杀,不可辱!”
况且皇后娘娘她后来又嫁了人,那谢随安便更不该再折辱她。
吕飞鹰挠了挠头:"夫人有所不知,将军这是下策,是怕皇后娘娘伤到了自己!"
我嗔怪的翻了他一眼,他们这些个忠心的下属,既然知道这皇后是他们主子心尖上的人,也不会阻拦着些,就任由谢随安胡闹,折磨人。
那书上写的“忠仆,死谏”什么的,也不去好好读一读,当真白白浪费了这样的人间绝色。
我轻揉着皇后乌青的脚腕,疼惜万分。
美人便应该如此了,男女通杀!
“你是何人?谁的夫人……”
她这一时之间,还真把我给难住了。
我虽在边关与谢随安拜了堂,可自从我见了皇后娘娘,便知道自己与她乃云泥之别,谢随安的一颗心,便再容不下我了,他与我的一场姻缘,也不过是他迫不得已的“权宜之计”。
当傍晚,谢随安换防归来,我正在与皇后吃得正欢。
我与她讲边塞的飞鸟,沙棘和寒天大雪,西北狼嚎。
皇后是典型的世家女,后来又“一入宫门深似海”,对我口中的花花世界,自然是充满了艳羡和向往,慢慢眼中便又重新有了神彩。
我给皇后梳头,美人乌发如瀑,令人爱不释手。
原本我是想着进宫,讨回边军便“开拔”回府的。
可京都繁华,又有皇后此等美人,我突然又有点流连忘返了。
这谢随安的天下,总得有我英王府一份,即使做不成夫妻,分一杯羹总没错吧!
"你我之事与她无关,我们出去说!"
谢随安的耳语,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活像我会暗算他的小美人一样。
可皇后娘娘似乎不这么想,只像个孩子一般拽住我的袖口,直嚷着要听故事。
我这一讲便是五六天,后来还是我答应了要给她带云片糕,又承诺半天必归,这才挣扎着出了皇宫。
我还没走几步,便见到谢随安一人一马,仗剑而立,活像要吃人似的。
"英娘,她与你不同……你我之间,终是我负了你,要杀要剐,惜听尊便,我只求你莫要伤她,毕竟现在她,再也经不起任何打击了……"
我在宫中这几日,情况也摸了个七七八八。
谢随安逼宫的那日,不但一杯毒酒,赐了昏君一个七窍流血,而且还在殿前,当着众人的面,公然宠幸了皇后,有意休辱,这才导致皇后失智,现如今成了个痴儿模样。
我抽出随身短刀把玩,刀柄的红宝石, 熠熠 生辉。
没人知道,这亦是调动边军的虎符。
"呸!别把姑奶奶说的与你情根深种一样,明人不说暗话,对于我与英王府,你是怎么安排的!"
谢随安无奈一笑,这个小女子,他从前就觉得,相中他的一直都是英王,现在看来,自己这直觉还是满准的。
“英王福缘深厚,能生得出小姐这等英才,巾帼不让须眉!本王觉得侯爵这东西,既然男子做的,那女子就亦做的……现在这朝廷既然是本王摄政,那么本王便不介意再给英王府册封个女伯爵,世袭罔替,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瞧谢随安这股子豪迈劲,便知道他胸中有大 韬略了,十分赞赏的点了点头。
不料谢随安话锋一转,"当然,倘若小姐嫌弃政务棘手,不愿奔忙,也大可搬入我的摄政王府做女主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紧忙摆手,"别!"
他与皇后倒是在宫中双宿双栖了,只留我一个人,守着个空院子,日日等一个不愿意回头的男人,那得多可怜呀……
十日后,谢随安便为我想了个响亮的封号—毅安侯,从一品。
“谢王爷!”
我一撩下袍,向他行了个标准的臣子礼,他好似想说什么,随后又欲言止,吞吐了半天。
"皇后她有孕了,十分思念你!"
"呸,畜牲!"
我轻碎了一口,皇后失智,犹如一个七八岁的幼童,他还真下得去手呀!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尽管谢随安一生屠戮了许多人命在手,最后好歹也得了个儿子。
谢随安虽然现在在朝廷一手遮天,可说到底,本质还是个男子,女人生产,他还真帮不上什么忙,倒是在下前后奔走,忙坏了我这个“前妻”。
皇后失智,又加之生产巨痛,便只嚷着要我。
我一面打气,鼓励她,一面又要小心着有小人加害她们母子。
毕竟谢随安如今炙手可热,也不是所有女人都会如同我一般洒脱,说放手,便放手的。
好在最后皇后哀嚎了一天一夜,终于在黎明时分,平安生下了一健康男婴.
我大汗淋漓,把婴孩抱给谢随安,他给孩子取名为曦,光辉灿烂,充满希望之意。
只可惜世事无常,皇后经历了生产巨痛,最后竟然无意之中被唤醒了神志,她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只求我让她速死,连自己刚生下的孩也不愿再多看一眼。
也对,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被自己杀夫仇人强暴产子的,尽管谢随安是她昔日的青梅竹马。
我承认,我是个私心很重的人,即使走到了今日,我与谢随安当初的婚书,我还偷偷保留着,时不时便拿出来摸娑一番。
倘若没有了皇后,我是说倘若,那说不定现如今我与谢随安也会是一对神仙眷侣。
只可惜现实便是现实,永远没有“倘若”了。
没了皇后娘娘的谢随安,好像整个人都废了,整日躲在摄政王府喝酒,不理朝政,也不管他刚出生的儿子。
要是说从前我只负责安抚旁人的妻子,可现在倒好,我还要养活人家刚出生的儿子。
“谢随安,你给我清醒一点!"
我一个巴掌,激动之下,差点打掉谢随安的一颗门牙。
十日,我只允许他颓丧十日。
毕竟想当初我死了爹,才哭三天。
现在朝廷内部正在推行谢随安的新政,外部又有蛮夷挑衅,还有他那刚出生的小崽子,新死了亲娘,半宿半宿的闹,还真是让我心力交瘁呀!
曦儿刚满月,谢随安便领兵出征上了战场,他清一色不要命的打法,我知道,他是想借旁人之手,送自己去追随心爱的皇后。
我只是没有想到,这偌大的国家和年幼的儿子,他竟一并放心的交托给了我一个外人……
他谢随安一直都说我是个好女人,这大约也是说他今生注定与我无缘吧!
我在二十一岁被谢随安册封为太子少师,兼内阁元首,奉命监理国政,教导未来天子。
可他自己却在以后的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再未回京,甚至连路过都不敢……
直到谢随安三十二岁,长年征战,积痨成疾,一病不起,我领着刚满十四岁的天子,秘密出京,远赴边关探父,他谢随安却避而不见。
或是对于自己儿子成长缺失上的愧疚,或是根本天法向他解释,他儿子乃当今天子,却为何不是自先帝与先皇后儿子。
反正我把这孩子教养的极好,隔着帘子,给谢随安嗑了三个响头。
“英娘,皇上身为帝王,身份贵重,又岂可轻易出京都?你这又是何必呢……"
虽只有只言片语,我却还是轻易听出,他老了,累了,也乏了!
算了,他想去便去了吧!
也免得他活着再磋磨自已,也牵累他人……
其实谢随安的死讯,比我们的车队还先到京都半步,我命皇帝追封摄政王为“显胜大皇帝”,暗自与他母亲合葬,找了依山傍水的地方,清静少人,雅致幽远。
在谢随安的坟头,我到底还是焚烧了当年的那张婚书,纠结了半辈子,这强求来的姻缘,到底还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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