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时常讨论一个问题:诗人作者,是否阅历越丰富,写出的作品越好?只囿于自己生活的作者,能否写出好作品呢?
写阿勒泰的李娟在《阿勒泰的角落》一书自序里写到这样一句话,她说:到目前为止,我的写作只与我个人的生活有关。
很久以前,我们似乎无法想象这样的写作方式,毕竟一个人的生活有限,经验有限,并且困于一地,跳不出自我的范围,能写得好、写得长久?
但李娟的文字火了之后,却让不少从业多年的文字作者老泪纵横,发现似乎自己多年来走的路都错了。都错了吗?那倒不一定。读书君也时常思考这一问题,其实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早已给出了答案。
他说,诗有主观与客观之分。
于客观诗人、文人来说,需要多体验生活,多阅世事,他举了《红楼梦》《水浒传》的例子,因为这类作品需要的故事性、体验性、深度性,需要作者拥有广泛的生活经验,需要感知外部的每一个事件,才能完整地、丰富地、深度地呈现。
而于主观诗人、文人来说,则不必多历世,不必多阅历,保持纯真的赤子之心足矣。就像南唐后主李煜,“生于后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他的人生经历是很窄的,纵使经历了亡国、有亡国之痛,他对于广阔的社会仍并没有太过复杂的世事体验,而他却以主观之手写自己、写亡国之痛、故国之思,写着写着写出了我们所共同的感慨与悲哀。
所以,我们今天在讨论没有丰富的社会经验是否一定写不出好作品时,应当知道,这并非先决条件。如果你是主观写手,不妨写写自己的生活,也并非不能成功呀。看看李娟,看看李后主!
叶嘉莹先生在讲到李煜时,读书君觉得有句话是非常高的评价,她说,当我们细细品味“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时,你会发现,这两句把我们古今所有的人类,注意,是所有的人类共同的一种悲哀都包括在里边了,那就是:宇宙的无尽与人生的无常。
何解?年年春来,年年秋去,一季花开花谢,每月月圆月又缺,花与月,自然界的万事万物在进行着自己的更替,而人,则是来来往往,消逝的往事,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李煜,前期词作与后期词作风格迥异,但循着作品脉络,却能寻到词人终无改的真情与本心。于富贵时能作富贵语,愁苦时能作愁苦语。无一字不真,无一字不俊。并不复杂的人生体验,却写出了人间最刻骨、深远、广泛的悲哀。
说了这么多,最后来看看李煜的词,“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我们都太过熟悉。
循例,读书君分享几句李煜词中不那么广为流传的,却洗练生动、风貌天成的词句:
第一句最爱——
晚凉天净月华开。相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晚凉天净月华开,空照秦淮,字字自然,字字珠玑,自然,悲切,不由感叹:写得真好!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亡国之痛,家国之思,都在里面了,“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一夕成空,无字不含泪。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无处投信,无处是归途。就如这蔓延的春草,渐行渐远还生。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寒夜风中捣衣声,和着月色,到了长夜不寐、愁思百结的人心里。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直悟人生苦难与无常,李煜用血泪书写亡国破家的凄凉和悔恨;并把自身所经历的惨痛遭遇泛化,获得一种广泛的形态与意义,通向对于宇宙人生悲剧性的体验与审视,所以其言情的深广超过其他南唐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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