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于仙人掌科的植物，又爱又恨。家中就有一株硕大的仙人球，高约五十公分，它圆柱状的身体褶皱带上遍布着寸长的尖刺，尖刺根部密密麻麻地簇拥着黄色的小芒刺，这些锋利的武器等待着贸然来犯者咎由自取。武装可以产生威慑，表面的强大是为了掩盖内心的脆弱，它翠绿的内心会开出灿烂耀眼的花朵。只要温度适宜，它的身体会很快地伸展出长长的花蕾，在每日傍晚时刻，花蕾迅速绽放出洁白的花朵，香气浓郁。最多时，我数见有十三朵之多，香气弥漫在院落，甚而至飘散在百米外的巷口，让路过的行人翕动鼻翼不停地长嗅。
种植这株仙人球，是为了纪念逝去的母亲。母亲在世的时候，家中养着这样一盆花，只是为了它开花能给家里带来生机。母亲去世后，那株仙人球不知怎么就长弯了腰，颜色也没了往时的绿，一下子衰老了很多，但父亲仍然养着它。我后来为了工作方便，另择了住处，某一日就从母亲的仙人球上摘下一颗小球，种在我居处的花盆里。未曾想，它长势很旺，在几年后我二次搬家时，就已经超过了母亲那株的高度了。
种植仙人球很便利，它不需要肥沃的土壤，不需要经常地浇水。我把它放置在院子里向阳的墙根下，任凭它烈日下干旱，风吹下雨淋，在花开的时候，我才能注意到它的存在，为它注足，去欣赏它，品味它。如果有什么不便，那就是要小心它的刺，在为它更换更大的花盆以承载它日益膨大的身体的时候，在每年快入冬需要搬运到房内保暖的时候。它的索取不多，更谈不上向人类奢求什么，它只需要自由生长的土地，哪怕是一盆土。
仙人球的表面会经常生长出小的仙人球，这也是仙人球繁衍后代的方法，没见过仙人球会结出果实繁殖。小的仙人球会越积越多，如果不及时摘除，会影响到母体的生长，甚至开花也不会多了，因为它的营养越来越不能满足小球的生长。这种现象和人颇为相似，母亲生育的孩子多了，孩子不成家立业，母亲的负担就会越来越重，甚至不堪重负而很快衰老。
我近日就是被这些“孩子”伤害了。那是我之前从仙人球上摘除的小球，落在了其他花盆里，虽然它干枯了，可它的武器仍然锋芒。冬日临近，我在清理花坛，拔除一盆蟹爪兰盆内的杂草时，忽然左手感觉一阵的刺痛，细看，一颗鸡蛋大的仙人球被我的手指牢牢抓住了。一声惊叫，我甩开了它，可我的几根手指留下了众多的芒刺，芒刺深深地扎进了手指，每一个小黑点处带来的刺痛都传导到我的中枢神经。将芒刺从手指上拔掉，大部分都断在了肉里。这些芒刺一定长着倒钩，这不由让我想起古代的弓箭，它的破坏力也在于快速地刺入和艰难地拔除。
夜晚，我在疼痛和烦躁中度过，芒刺在指和芒刺在背的感觉差不多吧，在背者，自身看不得摸不得，必须借助他人的帮助。在指者，十指连心，左手受伤必须依靠右手的力量。灯光下,我努力地协调左手手指，轮番捏住受伤部位的肌肉，右手捏住一根缝纫机针，小心而用力地为左手挑刺，疼痛来源于肌体，而恐惧来自心底，每一根断刺都不情愿离开我的肉体，我的快乐只是在挑针看刺时的得意。这一经历使我深刻理解了挑刺这个词汇的含义，我们常说的挑刺就是找差错，只是有故意找茬的感觉而不为人所中听，所以我们提倡批评与自我批评，就是自己找差错和帮人找差错。只是我不知道挑刺者和被挑刺者哪个更痛苦和快乐，如今我既是挑者又是被挑者，个中滋味就难以辨别了。
我曾经或者现在养过许多仙人掌科的植物，它们无一例外地都长着各种的刺，比如仙人掌、金虎、仙人指、仙人剑、山影、令箭，还有这仙人球。前几年，我曾养过一盆山影，足足有一米高，观之有峰峦如骤波涛如怒的雄姿，其上密布着亿万个细小的芒刺，使人可远观不可亵玩也。孰不料有日竟然将它作为一种厉害的防卫武器。
那是在县柏树院老窑洞上班的时候。新的办公楼竣工，大家纷纷攘攘地搬家，旧院子忽然变得寂静而寥落，旧窑洞就成了杂物储存之处了。我的窑洞内，放着旧床破沙发，四个铁炉子，书柜内堆压着我的几个装满书的蛇皮袋子。一周后，风闻我们的那排窑洞遭到窃贼的侵扰，于是前去查看，果然许多窑洞的门窗被撬，我的窑洞也未幸免，窗户被打开，窑内的铁炉子都没了，书籍还在，看来在盗贼的眼中书是不值钱的，只能卖废纸。于是将窗户用铁钉钉住，给装暗锁的门外又加了一把带链子的铁锁，心想这下该安全了，容我思量将书怎样搬走。时隔几日再去看，发现铁锁被撬，窃贼将靠门的玻璃敲碎，估计是伸手进去打开了暗锁，拉开柜门，我所有的书籍已经被劫掠一空。我心疼不已，这可是我珍视的一批藏书，只是因家远单位无存放之处而暂留，我不仅又后悔，后悔罢了又恨得咬牙切齿，蓦地想起一个报复窃贼的念头。大老远回家卸下一块山影，将它牢牢固定在门后的暗锁上，重安了玻璃，用图钉钉住窗帘，这样盗贼看不清窑内有什么东西，肯定还会敲玻璃伸手开锁。我在愤恨中离去，并且给警务室说了窃贼的行径，警务室的说，没办法，都是些小混混，抓住训斥后就放了，那么大的院子，总不能派警力去值守吧，又没有值钱的东西。我也没办法，到几个收购废品的地方查找不得也就罢了。再过些时日去看时，呵呵！我的窑洞门窗已面目全非，几乎所有的窗玻璃都被打烂，窑内剩余的家具被砸成一地的废木料，再看门锁上的山影，能看到的地方都没有了令人畏惧的芒刺，竟不知有多少黑手在它身上触摸过被扎过，以致恼羞成怒，砸家具砸玻璃以泄愤。我顿时有一种复仇的快感，之前的不快一扫而光。后来，屡屡被这些植物刺到，疼痛中不免又想起这件事情来，想象窃贼在遭遇植物防治措施后，如何跺脚咒骂，用针挑刺时也在咒骂的情形。我也在质疑自己当初以暴制暴是否恰当，谁让我本善良呢。
2012.12.16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