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山里跑的那个和尚

     

往山里跑的那个和尚

        老家在山上，山脚下有一个破旧的小寺庙，寺庙里有一个曾经很清风道骨的和尚。

        很小的时候，在那些放学的傍晚，在长长的石阶上，听着庙里的梵音和木鱼声，那是一天的结尾。

        庙里的主持曾经清清瘦瘦，他是看着我长大的，一个很和善的和尚，教我泡茶、写毛笔字，给我讲佛经。很多年后站在山间的石阶上，也偶尔会想起小时候伏在大殿的蒲团上，看着他闭目诵经，青烟弥漫，梵音绕耳。

        这些他云游四海，偶尔往山里带回来一些徒弟，可是从没有人在山里呆的长久，我想大山的清寂能分辨出那些真正从土里长出来的生命。

        去年过年回家，山里来了一个新和尚。奶奶说他是个老板，生活富足，有儿有女，家庭美满。我问那他为什么出家。奶奶说想偷懒呗，现在谁活得容易，都想跟生活偷个懒才往山里跑。

往山里跑的那个和尚
往山里跑的那个和尚

        去年冬天天气时常晴朗，我跟妹妹常去山里的小路散步。他总是一个人，很沉默地生活着。庙外有一条泥泞小路，他在上面铺上了水泥和鹅卵石，用木头和稻草搭了一个门，题字为“菩提小道”。山里绝壁支出来一块大石头，我看着他在冬日有太阳的那些午后往上面运木头和竹子，有一天在石阶猛然抬头，看见了他搭好的那个草棚，题字为“绝尘谷”，偶尔傍晚他诵完经后就坐在草棚里望着远方。庙里有块空白的大石壁，他在上面刻了很多栩栩如生的佛像，又给那些被风化了的雕塑重新刷了一遍漆。有天走累了，去庙里讨口水喝，站在那些佛像下，总觉得那佛像的眼睛我好像在哪看过，后来想想就是那些傍晚在绝壁的草棚里看见过这双眼睛，也是那么含着悲悯望着远方。

        我在老家呆了一个多月，我看着他一个人在空空的寺庙里诵经，在晨风里爬过石阶对着大山敲钟，默默地在石头上、土里刷着、敲着、刻着，一笔一划一举一动都那么认真，仿佛这辈子没这么认真地活过。偶尔我坐在石阶上看他在空荡的大山里制造出生活的回声，总觉得他不是在逃避什么，他好像在用力生活。

        天气开始回暖时，我准备离开大山，有天在小路上碰见了他，他在山里捡了很多柴往回运，看见我很虔诚地弯下腰双手合十地说了一声：“阿弥陀佛”，那神情仿佛遇见了一个老朋友。这是那个冬天里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往山里跑的那个和尚

        离开后奶奶说他在山里种了很多菜和花，还是一个人沉默地生活。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妈妈带着女儿从城里回乡下生活，女儿不喜欢乡下的生活，于是她问妈妈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妈妈说我想把你种在土里。这个往山里跑的和尚也许也是想把自己种在土里吧，大概从土里长出来的人才真正透着一股生命的味道。

        和尚还在山里一个人守着大山深处的清风明月，庙里的青灯古佛旁和晨钟暮鼓。他应该从雨后空谷的土里长出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