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屋后,相隔一些田、不到五十步,有一块隆起的旱地,是村上人所说的坟地。在我孩提时候,坟地尚是一片广大而葱翠的竹林。在后来,村里有陆续去世的人——当然老人居多——他们的家人将他们死后的盒子埋葬在坟地上,一个个累起馒头似的土丘,在土丘上栽上常年青翠的松柏。于是,坟地成了事实上的坟地了。
“坟地上有几个人在寻地,扛着一块碑——”中午饭前,母亲对着八仙桌上的父亲说。其时,我也坐在八仙桌上预备吃。
“活着好才是真的好。做个碑有什么意思呢!”母亲带有愤闷地说。
我是能理解母亲的话的。
而这些在坟地上寻地、立碑的人,自然是卢家的人——勤勤嬷嬷死了。
还在昨天上午,我去屋后;我朝向直挺的屋后的乡道,一眼就可以望见百步外、毫无遮蔽的卢家大院。卢家大院朝东的门敞开着,门口有陆续的人进出。这自然很有些异常:卢家人少,在往常,他们家几乎终日虚掩着门。而随后,我从他们的院门里,果然也隐隐约约看到几个似乎穿戴孝服的人。
我的猜测在不久后就证实了。而勤勤嬤嬷的死正在意料之中。因为,在再之前的一日,据村里人说:她就只差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他们家只有两家亲戚——连前来相帮的人,大约也只有四桌。”这种话,是卢家的大儿子对我母亲说的。而所谓的两家亲戚,是指勤勤嬷嬷的姊姊、弟弟两家。至于她的丈夫——卢老先生——的族上,据说早已不相往来。但办丧礼的酒席,因为约定俗成,总免不了的。于是,终于很清冷了。
我记得,勤勤嬷嬷在世时,她几乎一直来我家。她并且常常当着母亲的面说:
“XX人最好——我和XX最好!”这是她发自肺腑的话。XX 即是我母亲的名字。
我想母亲总是无限哀怜她了。
又印象里,勤勤嬷嬷爱憎分明。很多时候,她甚至当面斥责人,而被斥责的人总是自觉理亏。
母亲曾经提起勤勤嬷嬷厌恶的一个老妇人。那老妇人,是村里出了名坏的。老妇人死的时候,天气十分恶劣:祁寒,作大雪。勤勤嬷嬷便扬言说:
“你们看,她死得几天里天天大雪,直到她的后事处理完,天才好了。”
于是,在现在,母亲不无感慨地说:
“勤勤死的时候,天气真是好的。”
这大约也是勤勤嬷嬷最后的安慰。
但勤勤嬷嬷在生前,她和小的媳妇长期龃龉、结怨,所以又有了母亲对于立碑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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