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最终还是走了。带着对这世间的留恋，带着亲友对她的不舍。
农村有句迷信的古语：“男怕初一，女怕十五”。意思大概是身患疾病奄奄一息的人，每个月的初一十五相当于他们命中的劫，男性躲过初一，女性熬过十五，就有可能继续活下去，接着熬过一个又一个的以此类推的初一十五。为此，我一直祈祷着日子过得再快一些，过了十五，十六的清晨就会有希望。即使怀揣着初一晚上死而复生带给我们的希望，但姑奶最终还是没能熬过十五，没能熬过生命的命数。就那样拖着一副皮包骨头，拖着一身病痛切切实实的离开了我们。
外面锣鼓喧天，原本喜庆欢脱的演唱却是在送别一个归西的老者。在农村有这样一个习俗，老者去世时，总要大办一场，像是要弥补逝者生前的默默无闻，又像是为了让死者走的安心而开展的欢悦行动。
细细想来，姑奶已经八十多岁，也算长寿。姑奶生前就喜欢热闹，这也算是对她的一种敬爱。外面的锣声，音乐震得人心颤，我躲在屋子里不敢也不想出去。只想在一个较为安静的环境默默的送别这个我亲亲爱爱的姑奶。
想到在明年拜年就已经见不到这个看见我们就抑制不住内心喜悦皱纹挤满眼角呵呵笑的姑奶，内心有说不出的酸楚。因上学的缘故，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姑奶一面，只有在大年初一拜年时才能见到她硬朗的身子骨和明明朗朗的笑魇。见到我们去时，总是笑得合不拢嘴，拿来满盘子的瓜子糖果，一个劲儿的催我们：“吃，快吃。哎，我大孙女，大外甥女，都长这么大了，快吃。”作为长辈的她忙不迭修，还给我们那些小辈剥糖吃，临走还不忘往每个孩子口袋里塞满糖果瓜子，一边装着还不忘埋怨：“口袋咋那小呢。”
记忆中深刻的还有每年都会给我们压岁钱，即使不多，只有十块二十的，不过每一年每一年从没有过间断的每年都会给，给压岁钱时怕是最热闹的时刻，每个孩子一边说着不要一边忙着躲她，她总是不生气的追着我们直到我们收下为止，还义正言辞的说：“啥不要的，哪儿大了，赶紧拿着，啥时候上班挣钱结婚了再不给，到那时就是你们要我也不给了呀！”或许这句话是每个老辈都对我们说过的一句话。但是想想早已没有工作没有进账的他们，怎么忍心要他们省吃俭用下来的压岁钱呀。或许这也是老辈人对我们这些小辈的宠溺吧。想到这，冥冥中有一种惭愧，惭愧对他们渐渐少去的关怀。
一晃，我们当初那些还只是四五岁儿童的孩子渐渐长大，拜年的队伍也渐渐缩小，而他们也在不慌不忙中老去，我们长大的速度远远追不上白发和皱纹在他们脸上蔓延的速度。年前就已听父母说姑奶自从冬天做了一个小手术后，身子就越来越软快不行了。听时身体不自觉的一哆嗦，怎么会，不愿相信耳朵听见的事实，明明她那样的硬朗，去年拜年时还跟我们说要常来玩之类的话，可是我们都只是嘴上应付着，后来也没有一个人去看她。真有些惭愧，愧对姑奶对我们的爱怜。
可是，不情愿归不情愿，事实已成定局凡人已无力更改。大年初一就在没有往常欢快的氛围一阵死气沉沉中见到了躺在大炕上的姑奶，两个女儿在她身侧伺候着，现在的姑奶只能借助氧气瓶，输营养液来勉强维持虚弱的病体。屋子里到处弥漫着压抑，我连大声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姑奶现在已经认不清前来拜年的任何人，精神也时好时坏，真像父母说的那样，不知什么时候就不在了。
前来拜年的人都小心翼翼的看姑奶最后一眼，真的是怀着看一眼少一眼的心前来探望这位和蔼可亲的老人。那天没有一个人说过年好，在这沉重的气氛下谁都不愿意听见那几个字，都是来也无声去也莫言的匆匆离开，姑奶已经不起太多的热闹，只能让她精心的休养。我又一次切身的体会到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在脆弱的生命面前，我无能为力，我似乎感知到了离别的信号，这一别便是永远。想到这我头也没回的踏出了姑奶家的大门。再多的悲伤也无法扭转局面，只能以决绝的态度掩饰内心泪水的决堤。只能在内心祈求姑奶多坚持一天，一天在一天。祈求死神能容忍姑奶在世上多留一天，一天在一天。人在绝望之时，什么都相信，什么都愿意去相信。
没想到这天还是来了，来得比想象中的快，来得比期望中的急促。本以为姑奶再挺几天熬过十五就会平安无事。没想到这天还是无情的来了。面对这个，我依然是无能为力，手足无措。除了默默地送别什么都做不了。埋怨人类为什么在死亡面前那样的渺小，内心因人生在世不能承受生命之轻而悔而恨而顿足捶胸，内心在哀怨的哭号。
我想到父亲那晚略显凝重的说：“哎，说熬过十五也仅仅是熬过这个十五。下一个十五什么样还不知道呢。”是呀，熬过的仅仅是这个月的十五，在未知的下一个月里，还不知道是惊喜还是绝望，也只能一天天担惊受怕系细数着日子煎熬的等待下一个十五带来的渺小希望。可那样渺小的希望也是一个念想，一个惊喜。沉痛久久不能从姑奶的逝世中解脱开来，只能尽力保持内心的宁静。
冷静下来细想，或许这也是对疾病缠身满身疼痛的姑奶最好的解脱，脱离这满是疼痛的世界。脱离一个又一个苦等希望的难熬世界。在此，送别姑奶，愿死者安息，姑奶明朗的笑在面前迟迟不肯挥去，死者安息，生者将永生惦念。
思绪被突如其来的恐慌打乱，面对着渺小轻微的生命，总免不了经历一次次的离别。单从大年初一拜年这件事就深有体会，小时候拜年的队伍是描绘不出的壮大，哥哥姐姐还有那时没出嫁的小姑，加上父亲，伯伯，一行人组成拜年小分队，从村子西北角开始，可以绕整个村子，历时也需要半天的功夫。
大姑奶，二姑奶，老姑奶，大爷，二爷，三爷等等，都是和爷爷奶奶同辈的老者，对了，那时爷爷奶奶也在世，他们守在家里等候着前来拜年的小辈，我们出门向亲友送去祝福。记得每次和父亲拜完年回来总要跑到爷爷奶奶的屋子，炫耀口袋里满满的糖果，将糖果从口袋里掏出摆满一桌子，然后万分不舍的让爷爷奶奶选一块他们自己爱吃的。是啊，那是一个需要拼口袋大小的年纪，不论去哪一家拜年，都会被亲友卯足劲儿塞满糖果瓜子，小孩子也只偷偷的咧嘴笑露出前不久才脱牙的粉红牙床。那时的懒散光阴那时的琐碎小事那时的温暖空气，现在每每细想都会感动到热泪盈眶。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拜年的队伍开始缩小膨胀再缩小，反复的更迭着新鲜的面孔，却也没能阻止队伍一点点消亡方向的前进。
不单单是拜年的队伍变小，就连需要拜年的老人数量也在一年一年的减少，在不经意间送别了一个个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是最后一次见面，是这次还是下次，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一年年郑重地祝福，还好，没有留下遗憾，不论哪次成为最后一次的相见，作为离别都分外珍重。突然感谢每一次相见都能好好告别的自己。
从放假一直到假期结束，总在不经意的清晨闻见悲伤的气息，感叹着又一个老者离开人世。生命如此脆弱不堪一击，仅仅因雪后地滑不小心摔了一跤，栽了一个跟头，就要匆匆与这世间告别了。没想到洁白令大多数人都欢喜的雪天会带来突如其来的厄运，留下的亲者，在以后每个落雪的日子，该以怎样的心绪面对面前又喜又恶的一派雪景。至今都害怕打雷的雨天，电闪雷鸣中将头牢牢的埋在被子里，双手紧紧捂着耳朵，紧闭双眼，身体也蜷缩一团，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就是在一个亲友去世之后，那年夏天也是同样的电闪雷鸣，那样的天气生生地夺走了家里的一个亲戚，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厌恶打雷的雨天，认定他是夺走身边亲近之人的魔鬼。生命的轻飘抵不住内心的沉重，面对渺小生命的逝去，我们束手无策的同时还要附带一些自己无能为力的借口来填补内心的缺失。
该如何回忆你，在这满目疮痍的世界，也只能把对逝者的回忆缝在记忆中，或许，他们只适合活在记忆里，别的地方别的时空，对他们来说不够温暖。
屋外锣鼓喇叭仍在欢快地敲着，打着，吹着。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