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漩坪乡张家湾的一处空地上,站着一位姑娘,有仙子般脱俗气质,着一袭黑衣,却掩不住悲伤,远望着那如今波澜不惊的堰塞湖。她双眸似水,十指纤纤,却带着淡淡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
小雨此时已泪眼婆娑,望着被堰塞湖淹没的漩坪乡场镇,那是自己曾经的家,地震后在人们视线中消失的城镇。思念凝成深深隐痛,镌在心底,一生相随。现在隐约能看见露出水面的房屋,小雨仔仔细细地辨认着那屋顶,哪一个房子才是自己家的屋顶?
深情地回望自己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小雨清楚地记得自己在这里的点点滴滴,无忧无虑的童年,有妈妈的十年,小雨脸上闪着一丝喜悦。十五年前,自己有一个幸福温馨的家,住在漩坪街上自建的一栋大大的房子里,家境富足,是妈妈爱,爸爸疼,爷爷奶奶惯着的小公主。
小雨的记忆里涌现着妈妈燕子的模样,妈妈的模样还停留在十五年前。年轻的妈妈一头乌黑的长发,额头前留着齐刘海;樱桃似的小嘴;眼睛炯炯有神;妈妈特别爱笑,在自己心中是一位漂亮温柔的妈妈。从自己出生,就成了妈妈生命中的最爱,整天围着自己转,生怕自己吃不好,睡不好,担心了这样担心那样。
记得那一年生病,自己发烧了,妈妈急得团团转。白天打针输液,夜里还是不见退烧,半夜打车去了县医院,可并不顺利。当时非常时期,必须按程序登记,各种询问,烧得迷迷糊糊的小雨听见妈妈哀求医生说:“你先看看孩子再说吧!一直发烧,吃了退烧药也不见效。”妈妈一直抹着泪,可还是得等在发热室门外,看着小雨烧得红扑扑的脸蛋,妈妈不停地说:“小雨,不会有事的,一会儿我们住院就好了,一会儿我们住院就好了……”至今小雨清晰地记得当天晚上妈妈焦急恍惚的神情,那是妈妈最深情的母爱。
记忆在小雨心里翻滚。2008年5月12日清晨是小雨见到妈妈的最后一面,关于妈妈的记忆永远留在那一刹那。
2008年5月12日,突如其来的汶川大地震发生。那一刻,地动山摇,小雨在漩坪小学上学,看着摇晃的教室和身边倾斜的房屋,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老师说:“地震了,地震了,快躲在桌子底下。”周围一片哭喊声,大地像疯了一样摇晃着,小雨无法站立,摔倒在地,又站起来,又摔倒在地。她看着木窗户框砸在一个同学身上,砖头、瓦块砸在窗户框上。老师死死地护住孩子,死亡的念头在小雨心中弥散。她想:“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了。”于是,小雨大哭起来,地震之后,惊魂未定,老师就拉着同学们从废墟中爬了出来,安抚着每一个受到惊吓的孩子。万幸的是孩子们都还安全,可孩子们个个都吓得瑟瑟发抖,哭着要找自己的爸爸妈妈,教学楼一片狼藉,操场上一片哭声。
等呀等,等呀等,小雨觉得时间好漫长,夜幕降临,终于等到自己的爸爸来找自己了。爸爸满身是灰,看见小雨,一个大男人哭得稀里哗啦,小雨呆呆地看着爸爸,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一夜,漩坪小学的师生和小镇所有居民都转移到了漩坪老街的山坡上;那一夜,风声、雷声、雨声、哭声交织在一起,小雨永远都不会忘记。此后两天,一直不见妈妈,小雨感到不安,感到恐惧,爸爸把爷爷奶奶和自己安排好,一直在废墟中找妈妈。一天,一天,小雨哭着哭着要妈妈。在小雨心里,妈妈一定还活着,妈妈不会丢下自己不管。可是,爸爸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神情越来越恍惚,焦躁不安的心让他无法入眠……
屋漏偏逢连夜雨,由于山体垮塌,形成了堰塞湖,河水不断上涨,这一消息无疑是给漩坪乡城镇的居民伤口上撒盐。地震让处于禹里和县城曲山之间的漩坪乡成为孤岛,通讯中断,交通全部中断,不能往上走,也无法往下走,曲山比漩坪灾情更为严重。小雨爸爸的脸色很难看,露出难言之隐,焦急、惶恐、悲伤、无助一起袭来,不光挂念杳无音信的妻子,还得照顾家里的老少,是留下来找妻子?还是送家人到更安全的地方?他想着,平时不长的距离,现在如果要走出去,可没有那么容易,往山外走,要全部步行,翻山越岭,孩子、老人怎么走,怎样吃得消?
政府工作人员动员居民尽快离开,水位上涨较快,也没有物质能运送到漩坪,在这里要生活,只能依靠空投物质。小雨爸爸经过再三权衡,觉得还是要先送一家老小出去更安全些。小雨爸爸还留着一线希望,他想把一家老小送出去再回来,这里有他30多年的记忆,有他奋斗的痕迹,有他的一切,脑海里还回荡着小雨妈妈的笑……
地震后第四天,小雨爸爸收拾了两件小雨的衣服,还带了干粮和水,爷爷奶奶自己带了衣服,匆匆忙忙离开了他们赖以生存的这片土地。这是小雨第一次走那么远的路,这是一条坎坷不平的路,一条荆棘丛生的路,一条希望之路,也是她一生中无法忘记的路。这一走,就是15年,小雨再也没有回到过故乡,小雨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爸爸一路搀扶着爷爷奶奶,危险处还要一个一个背他们过去,昼夜不停赶路,一路坎坷,翻了一座又一座山,终于看到一线希望,走出了大山。小雨一屁股坐在大路上,已经泣不成声,再也无法言语,一直憋着,无处释放的情感,在那一刻倾泻而出,泪水冲刷着心中的伤痛。小雨嚎啕大哭:“我妈妈还没有出来,我妈妈还留在那里,我想我的妈妈,我想我的妈妈,我是不是以后都没有妈妈了……”这种撕心肺裂的痛,让小雨无法平静。
在小雨心里,爸爸一直就是顶天立地的存在。地震一周后,爸爸努力让自己平静,但依然抑制不住悲伤,含着泪小心翼翼地对小雨说:“小雨,可能我们再也见不到妈妈了,妈妈回不来了。一周了,到处都找了,都没有找到,妈妈被埋在废墟下找不到了。”小雨抱着爸爸,哭成泪人儿;爸爸抱着小雨,哭成泪人儿。他们互相依偎着,小雨就这样在地震中失去了妈妈,妈妈就这样在地震中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小雨都郁郁寡欢,脸上没有了笑容。爸爸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支撑着这个家,不让小雨感觉到任何的异样。
漩坪是什么地方?曾经的漩坪,是关内的第一个场镇,是到关内的必经之地,湔江河穿流而过。
堰塞湖就是地震后发生的山体滑坡,堵塞了河流,位置在曲山与漩坪之间。由于地震后地壳结构非常不稳定,一旦遭遇余震或者是发生强降雨,随时有可能再度松动塌陷,导致堰塞湖溃坝,使下游人民蒙受巨大的损失。
河水不断上涨的消息,像一头猛兽撕扯着漩坪人的内心,他们在痛苦、恐惧、无助中挣扎。堰塞湖牵动着所有人的心,由于堰塞坝集雨面积大、水体大、水位上涨快,漩坪乡城镇所有人被迫撤离。遭遇地震后,再遇堰塞湖淹没,漩坪城镇居民都只身离开故土,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只带着不舍,带着不忍,带着不甘,就这样离开了。
堰塞湖抢险经历重重阻碍,无法运达大型机械,地形地貌复杂,短时间内无法排除危险。漩坪乡城镇最终成为一座水下城市,以前的城镇全部被水淹没。小雨生活了十年的漩坪乡消失了,消失在水下,小雨的记忆也被深深埋葬。这里留下了她快乐的童年,留下了她日夜思念的妈妈。
堰塞湖由于地质结构差,溃坝的可能性极大。一场决战堰塞湖的攻坚战打响,水利专家亲临现场,经过一个月的持久战,堰塞湖顺利泄洪。惊心动魄的一个月,彻底打消了漩坪城镇居民想回漩坪的所有幻想,漩坪成为历史。
一天,小雨对爸爸说:“这已经是我们从家里出来后第六次换地方住了,爸爸,我想家了。”爸爸低着头说:“雨,我们已经没有家了,家被淹没在堰塞湖水底了,再也回不去了。”父女俩久久地沉默。刚出来没有固定的帐篷,不断变换帐篷住所,隔几天换一个地方,隔几天换一个地方;物质匮乏,帐篷区条件有限,那么多人挨挨挤挤住一起,生活自然不方便。但对于小雨来说,有这么多人一起,她不害怕了,不恐惧了。自从漩坪走出来后,小雨家就这样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
一个月过去了,小雨想念学校,想同学和老师。因为所有学校都垮塌了,人们忙于灾后抢险,忙于治病救人,暂时还无法顾及到学校的建设。有些安全一点的乡镇临时搭起帐篷学校复课,可漩坪和曲山却没有地方可以搭帐篷学校。小雨爸爸四处打听,知道部队将要援建帐篷学校,忙着给小雨报了名,希望能把小雨送过去上学。
小雨终于回到了学校,帐篷学校无法与以前的小学相比,但在这种时候,能上课已经很不容易了,可以说是奇迹了。小小年纪的小雨,在经历地震后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她勤奋好学,特别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小学和初中小雨都在县城读完,在学校她一直都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初中毕业考入市里一所重点高中,后来在省城读完大学。
为了让地震前的乡镇一个都不少,地震后漩坪乡政府迁址永吉半山腰,漩坪小学也建在这里,海拔较高。这里虽然陡峭险峻,山路泥泞颠簸,但风景优美,成了真正云朵上的乡镇。从此,记忆中的老漩坪与人们渐行渐远。
2011年,小雨有了新家。这是小雨最开心的,结束了三年漂泊不定的生活。漩坪乡的居民每户在彩虹桥安置房分得住房,从此,定下心来,过上安稳日子。
2013年7月,突遇暴雨袭击,50年一遇的洪灾改变了堰塞湖原泄流槽过流的状态,堰塞体原龙口处形成新河道,右岸局部溃口现象。在水下沉寂了5年多的漩坪乡场镇突然浮出水面,乡政府宿舍、普通民居、乡小学等隐约可见;重现最为集中的地方,地处原场镇乡政府宿舍所在地,宿舍周边的一些其他单位办公楼、民居等近10幢房屋齐齐冒出屋顶。
随着年龄的增长,小雨也懂得了爸爸的不容易,妈妈的离开是小雨永远的心结。目睹了人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让小雨更深切的理解到,什么叫沧海一粟,尘埃一粒。
十五年后,已经在省城工作的小雨,趁着国庆放假,回到她魂牵梦萦的故乡。情不自禁来到老漩坪,看看这消失的城,还有和城一起消失的妈妈。望着隐隐约约露出的屋顶,仿佛妈妈就住在那里,守护着曾经的温暖,妈妈的笑在小雨心中开出一朵圣洁的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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