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梅伸个懒腰望向窗外。
天又暗下来了,估计有雨。阳台上栓的晾衣绳轻轻摇摆。
阿梅下了地,客厅里静悄悄的。老公和女儿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只剩她和婆婆在家。婆婆觉多,房间门关的很紧,想必还在睡着。
“呼”的一声,窗外柳树的枝条突然狂舞起来,绿色的塑料袋在空中飞舞,塑钢窗也发出“吱呀”的响声,天地瞬间变成一片灰色。
“不好,起风了!”阿梅急忙跑向阳台。
老公临走时还嘱咐她看着点儿阳台晾晒的黄花,别让雨淋了。雨没下,风到刮了起来。
通往阳台的门虚掩着。阿梅一把打开,还好,幸亏跑的快,只有一小部分黄花被吹倒地上,剩余的都还在窗沿边攒聚着,直等着再一股大风将它们吹散各处。
阿梅蹲下身,将落地的和没落地的都收在硬纸片上。然后又半躬着腰,小心翼翼的收到屋里,放在地板上。一会儿,屋子里就弥漫开黄花被煮晒后发酵的味道。
一地黄花几天前,婆婆裤兜鼓鼓囊囊的从外头溜达回来。翻出一看竟满满两大兜打着咕嘟的黄花。婆婆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对阿梅说:
“路两边栽了好大片黄花,那可是道好菜,晒干了炒肉、熬汤都好吃。”
阿梅知道,这些黄花都是园林部门为美化城市特意栽培的观赏植物。每到六月份,路边的黄花便会绽开娇媚的容颜,风姿摇曳的为市民带来美的享受。可有些老人,一到开花季节就打黄花的主意,恨不得一结咕嘟就把它摘掉。每次看到这种景象,阿梅便会在心里指责一番,说他们不讲公德、损坏公众利益、没素质、占小便宜等。没想到,自己的婆婆竟然也成了其中的一个。
阿梅不想让婆婆做这种人,便旁敲侧击的告诉她有市政监察部门专门管摘黄花的人,婆婆态度诚恳地说:“我不多摘,摘两次就不摘了!”
婆婆刚从老家来了两个月,阿梅不想因为这点事让婆婆取心。婆婆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又有些耳背,平时不大出去。每日除了坐在沙发上朝外瞭望,便是坐在自己的床上发呆。阿梅看她孤独可怜,好容易有点感兴趣的事干,也就默认了。可婆婆非但没停止,反而越发摘的厉害。以前嫌腿疼不爱走动,自从摘开黄花早晨五六点就出门。下午不论多晒,也要顶着太阳去路边采上一会儿。
采摘本身就让阿梅厌烦,回来后的处理更让阿梅恼火。婆婆先把黄花用开水烫一小时,然后再水淋淋的放在一张塑料布上,等着晾干。屋子里发阴,晾干谈何容易!烫熟的黄花慢慢的发酵,发出甜腻而又略带酸腐的味道。
起初阿梅还能忍,随着黄花越摘越多,气味越来越浓,阿梅觉得家里到处充塞着这股气息,熏的她头疼。她也曾建议婆婆拿到阳台上晾晒,可婆婆说外面有风会弄脏,依然我行我素。阿梅有些撮火,可又不能说什么。没想到,过了几天,婆婆自动把黄花搬到了阳台上。原来以前晾晒的总也不干长了毛,这才不得已搬到了屋外。阿梅不知为何竟隐隐的有些幸灾乐祸。
一地黄花风渐渐小了,阳台门没关紧,门缝处堆了一小溜儿细沙。阿梅盯着那一堆黄花,突然心里一阵焦躁。
婆婆说的家乡话,阿梅听不懂。轮到阿梅要对婆婆说什么,还得大声,婆婆才能听见。一来二去,两人几乎没什么交流。家里虽有俩女人,却总是静悄悄的,各做各的事。有时实在忙不开,阿梅也会找婆婆帮忙。一起干活的过程中,婆婆也会对她讲一些在老家的事,虽然听的不是很清楚,但过后问一下老公也就明白了。
婆婆讲的大都是和大儿子一家有关的事。原来年前有一次哥嫂两口子打架,婆婆过去拉架,情急中拽断了嫂子的金项链,嫂子便说是婆婆帮自己的儿子,不帮她,一生气跑回了娘家。婆婆劝哥哥去找嫂子,结果哥哥正在气头上,随手一推,就将婆婆推到了地上。婆婆没注意,当时便头朝后栽了过去。哥哥看婆婆摔倒,也不去搀扶,直到婆婆从昏迷中醒来,才慢慢爬起来回了家。
婆婆跟阿梅讲到此处时,喉头哽咽,老泪纵横。一遍遍的问阿梅:“你说我可怜不可怜?”
阿梅无言以对。他们和公婆相距甚远,回去的次数屈指可数。公婆和哥嫂住在一起,中间只隔一堵墙。哥嫂的两个孩子都是婆婆看大的,家里的农活也少不了老两口照应。可即便如此,两家的矛盾也是不断。每次回老家,嫂子对她说婆婆的不是,婆婆对她说哥嫂的不是。阿梅只在心里庆幸,幸亏离得远,要不也得卷在这些是非里。
自年前那次事后,婆婆便吵着要来小儿子家。阿梅虽不愿意,但也不能强烈反对,况且公公刚好四月份离开人世。老公担心婆婆生活孤单寂寞,放心不下,也想接婆婆来住一段时间。阿梅迫于压力,只好无奈的开始了和婆婆在一起的生活。
黄花越采越多,婆婆看着自己的胜利成果喜滋滋的对阿梅说:
“我得多采点,咱们那里没有。回去后给你哥哥点儿,给你姐姐点儿。”
看阿梅不吭声,又赶紧解释:“你们要不要,要的话,我也给你们采点儿!”
阿梅听了生气,赌气地说:“我们不要,不爱吃!”
“能不生气吗?”阿梅愤愤地想。
“是谁跟我说她可怜!是谁对我说他们这不好那不好!是谁吵着要来我家!是谁让人推到地上,还想着给人家摘黄花!”
阿梅觉得婆婆真是不可理喻。在小儿子家呆着,心里却想着惹她难过的大儿子。他们虽然不常回家,但没少给家里邮钱。孩子也不用看,有什么事都自己尽量解决,从不让老人担心。到是哥嫂占老人那么多便宜,从不说多孝敬孝敬,反而跟老人矛盾重重。阿梅从心里觉得不平衡。
风停了,阿梅想起妈妈叫她去家里一趟。妈妈家不远,住在同一个小区,前后只隔两栋楼房。阿梅把黄花又移到阳台上,摊开。出来时,她想起老公叮嘱她不要把门拉紧,婆婆一天不知要看多少遍。她不会开门,门总是轻带上,方便出入。想起家中飞舞的苍蝇,还有满屋发酵的味道,阿梅“碰”的一声用劲关住。
出门时,她犹豫着该不该把阳台门打开。万一下雨,婆婆出不去,一定会着急的。但想起那一溜细沙,阿梅决定不予理会。
一地黄花爸妈都在。妈妈让她帮着在网上给小侄子买件礼物,过几天就要过生日了,赶在生日前正好寄到。阿梅真是不知该说什么,爸妈也刚从弟弟处回来一个月,十年来一直帮着带孩子。看完大的,又看小的,全身都是病,实在吃不消了才回来。
阿梅气就气在这儿,身体好的时候都去给别人奉献,生气了、病了想起他们来。先是婆婆,然后是自己的爸妈。
“都一样!”阿梅恨恨的想。
阿梅和妈妈一起在网上挑选,爸爸站在窗前突然大声说:“下雨了!”
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下来,势头很急,有的斜斜的跳进家里。爸爸急忙关上窗户。阿梅突然想起阳台上的黄花:“坏了,肯定让雨淋了!”
她想这会儿跑回家,或许淋的还不太厉害。但是又不想回,又没有她的份,她操那么多心干嘛。
选完礼物,阿梅终究心里有些不安,她给老公拨了个电话,想解释一下。没想到老公轻松的说:“没事,我今天回来的早,正好赶在下雨前把黄花挪到家里,没淋上雨!”
阿梅心里一下轻松了许多。妈妈在衣柜里翻腾半天,良久翻出一个黑色的丝绒方盒,递给阿梅,说:“给你的!”
阿梅打开一看,是一只圈成三圈的手链,颗颗都是酒红色的珠子,晶莹剔透,中间以两颗圆滚滚的银珠子作结。
阿梅一看就立刻喜欢上了。妈妈说:
“专意给你买的。石榴石手链。你弟媳妇买了一条,她说戴上对女人好。我就也给你买了一条。”
阿梅试戴着手链,突然感觉自己那么狭隘。刚才还想着爸妈偏爱弟弟,没想到妈妈就给出了反证。想想也是,一样都是自己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会只疼这个不疼那个呢?好容易退了休,谁不想安安稳稳的享几天清福?可儿女一声召唤,又怎能不去?包括公婆,看着自己的儿子辛苦劳累,又岂有不帮的道理?到是自己,虽然不用老人操心,但离得远也过的轻松自在。老人现在来了,嫌这嫌那,不还是因为扰乱了自己的生活,不想多麻烦吗?
“也该轮到自己孝敬孝敬了!”阿梅轻轻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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