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武侯本纪13——杀向辰水关
默山城，距离辰水关三百里。
东撤的楚军在傍晚时分鱼贯而入，君临城之战，楚军虽然不是溃败，却极大地影响了楚军士气，各种流言开始在军队里流传开来。
“听说了么？有御史弹劾武侯，说武侯与百里氏有不臣之心！”
“我也听说了，说是楚王驾崩，福侯即将承国，已经布下重兵，只等我们回去，就把咱们斩尽杀绝！”
“唐傩已经跟青城港的私兵合为一部，总数有十万人呢，就咬在我们身后。”
“梁赵的大军把风虎卫的六万大军牢牢钉在风息堡，根本没办法来增援咱们！”
“唐傩这回下了血本，赢盈的雇佣军也以重金相诱，这刻怕是已经过了秋叶山城。”
“韩孙的经济危机可把家里人害惨了，无数人倾家荡产，流民四起，我娘亲已经八十岁了，不知道现在是否安好。”
司马正德听着这些窃窃私语，内心惶恐，他不顾肩膀箭伤的疼痛，来到武侯寝帐之前，却发现武侯并没有安息，而是坐在车辕上，默默地抬起头看天空。
这一刻，威震天下的武侯似乎显得孤独而无助。
司马正德顾不得礼仪，前趋跪地道：“君侯，军中流言飞起，若不严加查处，属下只怕军心迷乱，于战不利啊！”
武侯笑了笑，笑容是如此凄凉，说道：“这一仗，我是必输的局，四国联盟，内忧外困，后有追军，前有伏兵，朝堂之上还有福侯要置我于死地。我破不了重围，是死在战场，破得了重围，将死于朝堂。左右都是个死，不若泰然处之，享受这片刻的欢愉。”
司马正德何日见过武侯说出如此丧气话，震惊地眼珠都要掉落。
武侯自从弑杀煜唐乐宗唐昊之后，整个人都陷入异常颓废的状态，风林山阵在君临城中军纪律废弛，杀人放火，武侯都丝毫不加节制，弄得民怨沸腾。
而今大军败退，强敌环伺，武侯竟又说出这般丧气话来，司马正德真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武侯望着天上星月出了神，轻声道：“乱世争霸，究竟为了什么，不过是梦幻一场，你心心念念的不共戴天的仇人，居然连你是谁都没记住。”
司马正德见武侯情绪低落，急道：“君侯!侯爷身上担负着八万楚军将士的身家性命，他们随君侯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身上也大多伤痕累累，侯爷不在意自己的性命，难道也不在意这些将士的性命么？难道也不在意这些将士背后的妻小么？”
一席话，说得武侯静默不语，他涣散颓废的眼神逐渐被往日犀利冷冽的目光代替，武侯静静看着司马正德，说到：“传令米扬死守辰水关，部队昼夜急行，快速穿越关口，若能顺利通过辰汉平原，则我军无忧！”
司马正德见武侯战心又起，不由得大喜。
他却不知，武侯已萌死志。
赢盈兵团借道韩孙火葵泽进入莽江，沿着辰水河道，先一步来到辰汉平原。
中成喆命振武将军秦晃带小股部队乘快马从山间小道，穿插至楚军之前，与赢盈兵团会合，攻下辰水关，截断武侯归路。
十五岁的中成凉立功心切，主动请缨追随秦晃杀敌立功，中成喆舐犊情深，也有历练中成凉的意思，便应允了。
如此一来，却让秦晃十分危难，他深知中成凉少爷脾性，又是中成喆孤子，若是出了意外，还不让大帅心如泣血啊。
因此命一众亲兵卫士好生保护中成凉，一旦事有突变，立刻带着中成凉远遁。
十月二十四日夜，辰水关外，沙丘背风处。
煜唐小队围在篝火旁边，大战在即，在场诸人一片沉默。
秦晃见众人如此静默，鼓舞士气道：“嘴巴都黏住了？明日是赢盈军攻击辰水关，咱们只是辅助，有什么可担心的，来，都举起酒囊，喝酒！”
众人见秦晃如此说话，逐渐放松心神，举起酒囊与秦晃对饮。
中成凉也学着众人模样饮了一口酒，甫一入口，便如一条火线从喉咙烧到肠胃，不禁眉头紧皱，满脸痛苦神色。
秦晃见中成凉这般模样，嘴角浮现一丝讥讽，他坐在中成凉身边，调笑道：“没喝过这种烈酒吧？君临城的酒就像女人的腰，柔弱无力。”边说边晃了晃酒囊：“这，才是男人的酒。”
中成凉皱了皱眉头，把酒囊扔到一边，如此村酿劣酒，以他养尊处优的性格来说，决然不会再碰。
闲坐无聊，中成凉便问道：“秦将军见多识广，不知对乞活军的盈歌了解么？”
秦晃挑了挑眉毛，说道：“你是想问我君临城中有关盈歌的传说是否属实吧！”
中成凉笑了笑，说道：“盈歌的传说在君临城早已街头巷尾，无人不知了，只是成凉好奇，这世上竟真的有狼养大的人么？”
秦晃喝了一口烈酒，双目望向远方，深沉道：“这世上，确实有的。”
盈歌是个奇人，相传有个流浪歌手带着他的女儿走在山路上，突然从草丛里窜出一头母狼拦住了去路。流浪歌手马上让自己的女儿躲在身后，他高举琵琶跟母狼对恃。但他害怕，两个腿不住地哆嗦，突然脑子里灵机一闪，想起来有人说过野兽最怕金玉之声，因为这不是自然所有。
此时此刻，也不管是不是真的，他立刻快手拨动琵琶，然后向左右挥手，大喊大叫，仿佛身后还有很多人，母狼惊疑不定，朝他嚎叫了一声，终于转身逃走了。
大难不死的流浪歌手浑身都湿透了，他注视着母狼的离去，偏了偏脸叫了声女儿的名字，却没得到回应。他心下叫到不好，猛地一回头，大惊失色，他的宝贝女儿已经倒在地上，喉咙被咬出了一个大口，汩汩冒血。女儿身边，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怪物正在贪婪的吮吸着他女儿流出的血！
歌手出离愤怒了，他把琵琶抡圆了，狠狠的砸在怪物的脑袋上，怪物惨叫一声，倒地不起。此刻歌手已经怒火烧心，他捡起一块有棱角的石头，就要过去结果了这个怪物，给自己的女儿报仇。不想走进一看，却发现这个怪物，居然是个孩子！
歌手心中天人交战，他虽想为女人报仇，却不想因此杀人，踟蹰良久，这石头终究没有砸下去...
这个孩子就是盈歌！
当时歌手没有下决心把盈歌杀掉，只是用绳子把盈歌的双手绑住，然后挖了个坑草草把自己的姑娘埋了。歌手本来想的是把盈歌交给官府，让官府处理，但是他突然发现一个问题：盈歌只有狼嚎，不会说人话！
同时，歌手发现盈歌的右腿有恐怖的伤口，像是被猎捕黑熊的铁夹子弄伤的。
歌手又仔细回忆了女儿遭袭的情景，母狼明显是在前面吸引歌手的注意，盈歌趁机攻击弱小的女童。当歌手大声呼喝时候，母狼被迫逃走，但在临走之前急切的嚎叫，恐怕就是催促盈歌赶紧走吧。
只是受伤的盈歌，根本就听不到母狼的呼唤，他一心在吸取女儿的血液，来补充自己的体力！
歌手瞬间又难受起来，但是如果这个孩子从来都不把自己当成人看的话，野兽在受伤虚弱之际当然要想办法捕猎，这是它们的天性。自己已经失去一个女儿，难道还要再杀一条命给女儿陪葬么？他反复的思量，最后还是没有杀盈歌，反而要用对人的教育手法来教育盈歌，让他明得失，知羞耻。
歌手和盈歌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教盈歌发音，教盈歌写字，教盈歌唱歌，歌手为盈歌倾尽心力。盈歌也从开始的激烈的抵触，到慢慢的适应跟歌手生活，到逐渐的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人，再到用人的语言说话。
有了人的意识的盈歌深深后悔自己曾经的杀戮，他发誓要守护歌手一辈子，并且称歌手为父亲。
歌手感慨之余，便为其起名盈歌。
歌手去世，盈歌无依无靠，被过路的军队抓了壮丁，从此投身军旅。终于成为这支乞活军的首将，人数也发展到一万人了。
听完这个传说，中成凉对盈歌收起了轻视之心，他问道：“乞活军跟其他团相比，实力如何？”
秦晃道：“盈歌是明天攻城的四大军团里最弱的一个！”
中成凉接口道：“秦将军，每个兵团的长处和短处，还有将帅的性格你可知道？”
秦晃沉吟片刻，说道：“明日主要是赢盈四大军团，盈天罡的巨鹿军，盈咤的烈虎团、盈亢龙的黄巾军，盈歌的乞活军。先说巨鹿军，说是巨鹿，不是人人都有巨鹿骑，也就两万左右的巨鹿兵，其他的都还是骑马的。但就这两千巨鹿兵，在赢盈的土地上，野战几乎没有敌手...”
中成凉不禁骑到：“这巨鹿兵攻击力这么强啊？鹿再怎么，也不过吃草的畜生而已，居然能比马还厉害？”
秦晃笑了笑，说道：“你明天就能见到这巨鹿兵了，见到之后你就明白了。我接着说啊。盈咤的风虎团...”
中成凉道：“骑老虎的？”
秦晃笑骂道：“胡说八道！煜唐金牛卫难道是骑牛作战的？”
中成凉故作认真地说道：“听父亲讲，当初煜唐建国马匹奇缺的时候，他们还真的是骑着老黄牛！”
秦晃摆了摆手：“不跟你瞎扯了，你还要不要听？”
中成凉哈哈一笑，认输道：“听，听，听，秦将军，接着说。”
秦晃道：“烈虎者，攻掠如虎。烈虎士兵上阵，尽皆赤膊，对马也不做防护，因而大大的增加攻击的机动性，而且，在战场上赤膊上阵，片刻即是生死，因此人的潜能被最大的调动起来，在短距离的攻袭和短兵相接这块，烈虎算得上赢盈第一。
盈亢龙的黄巾军，因其脖子上的黄巾为名，这个兵团以步兵为主，攻守兼备，其特点是对攻城器械和防守器械的运用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但是也因为太重视这些器械，人的血气神就不足，因此只能算二流军队。”
中成凉问道：“乞活军呢？这只军队名字怎么起的如此丧气，别人都烈虎，黄巾的，他怎么叫乞活军呢？”
秦晃顿了顿，不无感伤说道：“等你到了征战不断，人命如草芥的赢盈，你就明白了。乱世，是英雄的戏台，却是百姓的火狱！拼尽全力，一定要活下去，这就是乞活军真正的心愿吧！”
顿了顿，秦晃道：“你别觉得这军队名字起得丧气，就是软柿子，乞活军战力颇强。虽名为乞活，打起仗来，却个个悍不畏死！
而且乞活军还有不同于其他军队的特点，赢盈军队残暴，攻城时候如果遇到激烈反抗，那么城破之后必然屠城！士兵抢掠财宝，屠杀百姓，简直人间炼狱一般。
士兵攻城损失惨重，心里会有怨气，怨气不发泄出来，迟早要出乱子。而且赢盈士兵是没有军饷的，他们在国外当雇佣军有国外的钱拿，在国内打仗，只有靠劫掠。所以不管是还是盈天罡、盈咤、盈亢龙，对于屠城，都是默认的。
唯独盈歌，他的乞活军，不论仗打的多惨烈，也绝对不允许士兵屠城。
不屠城就没钱没粮没女人啊，那士兵还打个什么劲？可是奇怪就奇怪在，很多的士兵宁可饿死也要投在乞活军的麾下。
而且，你要知道，乞活军，是整个赢盈军队里，唯一一个没有监斩队的！战场之上，没有监斩队，如果士兵不听指挥，畏战后撤，就会兵败如山倒！
但是如此重要的设置，乞活军就是没有，而且也从来没听说过乞活军有不按命令撤退导致溃败的消息。
虽然乞活军胜少败多，论攻城，比不上黄巾军，论野战，比不上巨鹿军，却十分拥有民望，百姓依附着众多，一旦听闻乞活军来了，民众箪食壶浆以迎，较之巨鹿等军依靠劫掠补给军队，实在是天壤之别。”
中成凉此刻望向乞活军驻地方向，眼中换了另一副神色，久久不语。
秦晃见中成凉没接话茬，问道：“怎么不说话？”
中成凉这才收回心神，略有期待地说道：“明日，就能看看乞活军的能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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